第三十一章火葉槍
蟲書記載了幾種異木,嚴格來說也可以叫作木蟲,亦即木之異於眾者。此樹名作火葉槍,樹榦之中生有五丁烈火,樹脈中走的是金汁,樹頂有個五分枝,五分枝中間有個孔,有渺渺茫茫一縷青煙直衝天際,此樹為蟲,枝葉長青,不從四季之序,一旦枝葉變成赤金色,此樹即死,樹榦中空,內里全是赤金,外面的樹材叫八寶攢珠紫金木,這木頭橫向刨開來看,有赤橙黃綠青藍紫褐,八種寶石鑲嵌其中,均是樹根從石縫中抽取的礦物,經過樹榦中五丁烈火鍛煉,鑲在樹材中,那紫金木堅硬無比,用來作成櫥櫃,魚鮮能放三月不腐,若做成棺槨,只葬王侯,生身在棺內,歷千年栩栩如生,歷史上只有石崇有這麼一副棺木,永康元年,石崇被夷三族,此棺不知所終。
至清代,直隸河間府有個炊香村,村裡有戶人家每日燒一塊鐵一樣的木板做飯,做飯時滿村能聞到一股異香,是那木板燒出的煙氣,也因此得名炊香村,如此天天做飯燒水,經歷祖孫三代百餘年,家裡那一塊木板還沒燒完。有個老道士遊方至此,聽說這事,訪到村落,見到那木板,上面依稀有天罡北斗七星刻紋,那老道士說,此木板正是石崇的八寶攢珠紫金木棺,白雲蒼狗,世事無常,前朝重寶,粗使於鄉村老嫗之手,焚沒於蔽野炊灶之下,正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後來燒的半截的棺木被盜,再後來就沒人見過了。
火葉槍沒有幾百年歲月,也死不了。一般發現這種樹的人,也等不得樹金盈滿才下手,及時發現及時伐倒,取其金汁,伐其木材,陡然而富。
這樹往外冒的煙氣叫作陀螺雲,世間有一種雕叫撲天雕,傳說常雕生至七十歲,也就是人的古稀之年,閻王爺就開始點名,有的雕通靈日久,到七十歲生日時,展翅直衝天際,能飛多高就飛多高,黑白無常去鎖魂,見它在雲霄之上,夠不著它,也就無可奈何。
無常勾取飛禽,多在飛禽棲息之時,無常是陰曹衙役,跋山涉水,只在須臾,然而不能飛,只因雲霄之上,是仙轄之處,天上諸物不伏陰曹管,無常要能隨隨便便飛上雲霄,勾取諸仙魂魄,西王母不幹,因此和閻君以青云為界,各管一處,自掃門前。雲有三重,烏雲最低,小雀可及。白雲居中,非雁鶴不能上。青雲最高,只有鷹隼能至。
老雕上了青雲界,無常是管不著了,但天上也不幹,冒然有凡物上天,只得請雷公來劈,絕大部分是劈死了,有些僥倖的就活了下來,就叫作撲天雕,水滸傳中有撲天雕李應,不是說他多麼牛,是說他貴,能有撲天雕之份。
再者,凡是羽禽,眼能見陰物,知萬物生死,比如鴉鷲之屬,蓋活物病重將死,它即群聚待其亡,食自死之肉,也是仁鳥。
老雕暫時活了下來,於是找那古洞密所,開始以頭撞石,從鷹嘴處撞開,渾身毛骨要重新換一遍,脫胎換骨,毛羽重生,這叫鳳凰浴火,大雕撲天。所以山中老雕多無壽數,不知歲月,正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有些撲天雕脫胎換骨之後,不知用多少年月,可以長至一人多高,兩翼一展如山牆一樣巨大。
重生以後,撲天雕就要到處尋找陀螺煙,每日晨昏兩時,於樹頂呼吸吐納,練成鎏金赤眼,能兩目射光,陰曹鬼魅遂不敢近前,永脫輪迴苦楚,這是禽獸仙法,奪天地造化,破神鬼陰陽。
撲天雕常在月色下飛行,與常雕習性迥異,多是晝伏夜出,以免在世間破相。
黃金童補充說,此處地脈有遊走金線,這樹根就扎在金線之上,從石縫中採取金汁,於樹榦之內煉化。
楚風樓一見我們是行家,喜從天降,急忙問道:「那這樹該是怎麼個砍法?」
我答道:「要伐樹不難,只需取沸水井冰,堵在這樹的五分枝氣孔上即可。但撲天雕不是好惹的。堵了氣孔不要緊,撲天雕來聞陀螺煙時,見樹孔已堵,此雕已然通靈,定會埋伏在一側,見有人來收取樹榦,必殺之而後快,咱們五個人,不夠它兩爪子。」
楚鳳樓猴急的問道,沸水井冰是什麼東西?
我給眾人解釋說,上古之人就已經會在盛夏造冰,取一個瓦瓮,用葛藤和麻刀密密麻麻的纏上,起到保溫隔熱的效果,然後往裡注入沸水,隨即快速密封瓦瓮,快速將其沉入深井之中,深井中的溫度雖在零上幾攝氏度,但罐中的沸水卻可以結成冰坨子。這在當代也是個物理學之謎。
英國有檔電視節目,重金懸賞一個問題,為什麼沸水結冰比冷水結冰速度快?至今無人能答。有人認為這是溫度下降的時候存在一種慣性。夏秋之際,用此法造的冰,就叫沸水井冰,用別的冰則不行。
張舒望聽說紫金棺木如此貴重,兩眼放光,他已黃土埋到了脖子,行將就木,最喜歡棺材板兒,因此說道:「王得鹿,你那鹿骨刀和打獸龍筋是吃乾飯的嗎?這兩件東西還對付不了什麼撲天雕?」
其實對付撲天雕,用不著鹿骨刀和打獸龍筋,真要讓我上前一刀一槍的干,有失趕蟲人身份,天下物類相感,任你撲天雕再大,也是鷹隼之屬,自有能降住鷹隼的法兒。最損的法,是用桐油,設局讓鷹隼飛來,以桐油澆之,此鷹隼一輩子飛不起來了,任人宰割。為什麼呢?毛羽最忌桐油,一旦粘上,羽毛只剩一根桿兒,呼扇之下漏風撒氣。
比較俗的方法就是用網。比較雅的方法,用蝸牛的粘液,蝸牛的粘液有三用,解蠍毒,殺蜈蚣,醉鷹隼。有人吹牛說見過一條蜈蚣抱著蝸牛啃,不知就裡的連他吹牛也聽不出來。
但我並不打算與楚鳳樓合謀這場事,總覺得楚鳳樓這人太油滑,不大靠譜。凡與人合謀,一見面交談不說事成之後如何分成,多半不靠譜。
我雖少經世事,但收音機聽得不少,如今街面上的人,合夥做生意有個獨吞的秘訣,那就是不分帳,張口閉口咱們還得上機械,擴大生產,總得發展呀,不發展就是死路一條,說的冠冕堂皇,其實就是不分帳,到最後就剩下稀里糊塗一片爛賬,和一堆收廢鐵的都不願意要的破機械。哭都沒地兒,所以合夥必控財務,這是江湖常識,管不住錢管不住人,還創什麼業?
天下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不是打天下的時候,而是坐天下的時候。這簡單道理我懂。
因此我假意對張舒望說:「要說走獸,這兩樣就夠了,為什麼呢?走獸無非是一撲一咬的伎倆,可這飛禽不同,一是飛禽便於偷襲,二是飛禽速度太快,有那兩件東西自保可能都成問題,更甭說照顧其餘人,怕是很困難。」
我說了困難話,意在讓楚鳳樓打退堂鼓,待到楚鳳樓對這株樹不大上心了,我們老少三人加上林慕蟬,再來伐樹,還能少分一份。
要做大事,就得有魯蝦蟆那股子獨勁兒,混江湖不是過家家,二十四史都讀遍,才知曉天下都是無信無義的流氓打出來的。
比如劉備吧,三國演義吹得宅心仁厚,但舊時說書的不這麼說。
說劉關張弟兄三人,在一個集市上做買賣,張飛賣肉,關羽販糧食,劉備打草鞋,三人相熟以後,總是關張二人請客吃飯,劉備從來是吃別人,長那麼大沒請過客。
有天張飛和關羽也惱了,兩人準備設計捉弄下劉備。張飛家中有口枯水的磚井,在井上鋪了張席,席上擺了把椅子定為上座,旁邊擺桌子,然後請劉備來吃飯,要他上座。
不想劉備坐在椅子上沒掉到井裡,關羽很奇怪,掀開席來看,見井中有個龍頭頂著椅子。關羽也想坐坐,劉備讓位,關羽一坐也沒掉下去,張飛掀開席一看,井中有個虎頭頂著椅子。張飛也要坐,坐上也沒事,關羽掀開看時,井中是個豹子頭,因此三人才桃園結義。
趕蟲之外,我僅從魯蝦蟆那裡學來這麼點見識,正洋洋得意,不想林慕蟬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做出許多怪物相,想說什麼又不好意思說,上牙齒咬著下嘴唇,好像是在下決心。
我問道:「林慕蟬,你想說什麼?」
這一問不要緊,引出個翻天覆地人,林慕蟬出世只在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