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平原狂士
彌衡像所有憤青一樣,長了一張惹事的嘴。有人好心勸他結交司空掾陳群和司馬朗,他哪看的起這兩個凡夫,只聽他道:
「我怎麼能跟殺豬賣酒的人在一起!」
又有人勸他參拜尚書令荀彧和蕩寇將軍趙稚長,他卻道:
「荀某人白長了一副好相貌,要是弔喪去,倒可借他的面容用上一用;趙某人就是一酒囊飯袋,叫他去監廚請客還差不多。」
類似言語多不勝數,此種言論連我這幾千年後的人都知道,更何況當時的人了,就這樣,彌衡得罪了無數士大夫一族,故而無人舉薦,一直賦閑在家。
但天下之大,畢竟也有入得禰衡眼的,所以禰衡就結交了兩個朋友,一位就是方才為他說話的孔子後人孔融,而另一位則是官宦子弟楊修。可能是才氣學問相當並且氣味相投的原因,他們三位不僅比較談得來,而且相互之間還曾有過肉麻的吹捧,如孔融稱禰衡是「顏回不死」,禰衡稱孔融是「仲尼復生」。孔融的嘴那也是一把尖刀,能這樣吹捧禰衡,自是真心欣賞彌衡之才,故而一心想提拔,眼見曹操聽了劉曄的話對禰衡心生反感,當即心道:不若推薦給獻帝。
於是離了曹府後,表奏一封薦書,獻帝覽畢,便將此書轉給了曹操,曹操掃了一眼孔融這篇文章,不由一笑,孔融當真是費了一番血勁,裡面讚美之詞不絕,揚揚酒灑數千字,當即謂左右道:
「孔文舉如此惜字如金之人,竟不惜筆墨大讚此人,我到真想開開眼界了。」
於是令左右召見此人,卻說廳堂之上,曹操手下文臣武將知曹操要召這天下聞名的憤青,均雲集於此,打算看看這憤青是如何面對曹操的,就如時下都想看看李敖見一下中國主席一般,是不是也像罵台灣首腦一般義正言辭一番。正觥籌交錯間,但見一人,比曹操還要矮上幾分,相貌更是粗陋不堪,但此人卻別有一番氣質,舉手投足間皆透出一股高傲,群臣自有人認得此人便是禰衡的,均面帶笑意。
正席之上的曹操搭眼看了眼禰衡,心道:此人心高氣傲,不壓壓此人氣焰,不知我手段。
曹操當下故意沒讓其落座,只任其侍立在廳堂間,群臣見曹操此舉,均暗自會意,各自飲酒,也無人搭理彌衡。
忽聽有人大笑三聲道:
「天地雖闊,竟無一人爾。」
群臣聞聲望去,正是禰衡,但見禰衡看到眾人目光,毫不在意,昂首挺立,姿勢甚高。
曹操奇道:
「在座眾人皆是當世英豪,何謂無人?」
彌衡撣了撣身上塵土道:
「願聞其詳。」
曹操見眾將校都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當即哈哈大笑,大袖一揮指向左側群臣道:
「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機深智遠,雖蕭何、陳平不能及也。」
又一指右側道:
「張遼、許褚、李典、樂進,勇不可當,雖岑彭、馬武不及也。呂虔、滿寵為從事,于禁、徐晃為先鋒;夏侯惇天下奇才,曹子孝世間福將,安得無人?」
彌衡聞言,搖頭大笑道:
「丞相差矣!在座人物,我都略有耳聞:荀彧可使弔喪問疾,荀攸可使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狀讀招,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于禁可使負版築牆,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夏侯惇稱為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為要錢太守。其餘更皆是碌碌之輩,只可做衣架、飯囊、酒桶、肉袋爾!」
此言一出,幾乎除了曹操,把滿屋子人都罵了個遍,登時滿堂震怒,許褚等猛將更欲上前撕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挫子,正在此進,荀或長身而起笑道:
「此人簡直是當街潑婦。」
荀或自知此人來歷,知道此人不容有失,言語間暗含無上心法,登時壓住全場,一時間眾人心中燥氣去了大半,連許褚也不由坐**形,喝了口悶酒。
曹操心中壓不住火道:
「你有何能,敢如此張狂?」
但見彌衡背負雙手,鄭重道:
「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有不曉;上可以致君為堯、舜,下可以配德於孔、顏。豈與俗子共論乎!」
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話——老子天下無敵。
此言一出,簡直把曹操都罵了,許褚聞言再也按耐不住跳上桌道:
「我……我他媽捏死你個小畜生。」
許褚顯然已是怒急,頭一遭將話說的這麼立落。
曹操見狀忙阻道:
「許褚且慢!」
曹操方才見荀或、郭嘉神色緊張,知此人來歷不俗,傷不得,略思片刻道:
「我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賀宴享,可令禰衡充任此職。」
眾人聞言皆點頭含笑,卻見那彌衡也不推辭,應聲而去。
待其退去,眾將紛紛道:
「這彌衡太目中無人了,丞相何不殺了此人?」
曹操聞言笑道:
「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今日我若殺了他,天下人必說我不能容物。但此人目中無物,敢公然辱罵公卿大臣,卻是勇氣可嘉,只是此人太過張狂,此氣焰當壓一壓,否則難以為官。」
眾將聞言知道曹操欲用此人,都吩吩讚歎曹操心胸廣闊。
又過幾日,曹操大宴賓客,命鼓吏著鼓衣至席前擊鼓,以助酒興。那禰衡來至席間,卻仍著舊衣上庭,當即演奏了天下聞名的《漁陽三撾》,章節悲壯,如罵如諷,音節殊妙,淵淵有金石聲,卻是深得其韻。廳上文人雅士聞之,莫不慷慨流涕,不由暗贊其才。
曹操心中亦贊道:此人卻是有幾分才氣,只是狂氣未去。
抬眼見彌衡衣著布衣,暗囑左右讓其下去換衣。
待禰衡一曲終了,左右上前道:
「宴前豈可如此失禮?速去更衣!」
彌衡聽那侍者說得無禮,見那侍官雙手托著衣帽,冷笑一聲,也不迴避,當著公卿大臣的面脫下破舊衣服,裸立堂前,眾公卿大臣皆是禮儀之士見此情境,都滿臉通紅,曹操面有蘊色,看著彌衡在堂前更完衣,怒斥道:
「廟堂之上,如此無禮成何體統?」
當下心中怒火中燒:此種狂士豈能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