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畫、約影
程茂然的臉色在鍾嵐字字如磐石一樣的聲音間,逐漸青白到沒有血色。他咬了咬牙,一拱手,道:「將軍,茂然身為軍師居然犯如此低下錯誤,請將軍責罰!」說罷,一撩衣擺,作勢就要跪下去。彎下去的身子被鍾嵐輕輕扶起,鍾嵐誠懇道:「茂然,我不是責怪你。這次事情出的太突然,要說責怪,也該是我身為主帥,竟沒有察覺杜鷹一事。在這個人心不穩的時候,你我二人的言行,更應該再三斟酌,你可了解?」
程茂然點點頭,一掃眼,看到一邊兀自沉默的汪筱沁道:「將軍。。我卻是還不懂,為什麼他們要不惜花這麼大代價去要他。」
鍾嵐回過身,看著汪筱沁道:「你覺得呢?不惜開出這樣的價碼,無非就是三個原因。第一,李三和八王對他們現在的用處還不如一個大夫。第二,八王手裡的那數十萬軍隊,對他們已經是可有可無了。也就意味著,他們的力量已經強大到不在乎這數十萬軍隊了。第三。。就是他們比我們,更需要一個神醫。如果我沒猜錯,這三種原因,應該都有吧?不管是哪種。。對我們來說,都是很麻煩呢。」
聽完此語,程茂然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思索了半天,他還是開口問道:「那汪雲這麼辦?既然對他們如此重要,我怕……對我們是個威脅。」
「的確是個燙手山芋呢。」鍾嵐看著汪筱沁,輕道。而後,一揮手,身後的黑瘦老者了意上前,單手鉗制住汪筱沁的胳膊。
汪筱沁愣了一下,輔而有些憤然道:「將軍,你到底什麼意思?!」
他淡聲一笑,道:「沒什麼意思,汪雲老弟,以後你的一切言行舉止,自會在嵩雲道長的控制下。」
那黑瘦老者聽到這話,磔磔一笑,用只有汪筱沁才能聽到的低語道:「小妖怪,雖然我現在沒有你的任何把柄去證明你到底是哪路妖怪。但是。。早晚我會讓你露出馬腳,所以,你最好在老道面前老實點,不然…… 嘿嘿嘿嘿。」他怪笑著,而汪筱沁卻忍不住吃痛低聲咬了唇。被他緊緊捏著的胳膊,火辣辣的疼痛。那鍾熟悉的腐蝕感,在上一次為寒瑟治毒的時候,就已經感受過一次。除魔散么?汪筱沁沒有說什麼,彷彿那痛不是自己身上的一般,一邊用著畫皮元力匆忙修補著那被腐蝕的地方,一邊咬著牙默默裝出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鍾嵐手下的一個親衛,忽然撩開軍帳走了進來,在鍾嵐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當那親衛面色自然的走出去,鍾嵐始終沉靜的面容,似乎有些沉思一般盯著汪筱沁。直到程茂然都有些沉不住氣發問的時候,鍾嵐終開口道:「李三中領,被他們用骷椅籠綁在了他們陣前。說。。李三中領撐不住的那天,便是他們大舉進攻之時。」
臉色頓時又不好看起來,程茂然有些愣的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威脅?」
「下馬威吧。狄人是在扇我們嘴巴呢,若李三將軍撐不了求饒,那就不只只是亂我軍心這麼簡單了。一旦李三將軍撐不下去,在陣前。。那就是對我們士氣的最大打擊。」他皺了眉,有些苦惱。
可汪筱沁卻愣愣的聽著他此語,半天才來句:「什麼是骷椅籠?」恍惚的眼神里,聚而不散的是難以忽略的緊張。
鍾嵐一挑眉,忽地沖他一笑,走到她面前,直直望進她那滿是擔心的眸里。輕描淡寫的開口道:「骷椅籠,又名白骨椅。讓人放在籠子內的一把普通的椅子上,四周全插滿各種針刀,木匕,若人動上一動,那必定。。嘖嘖。坐骷椅,一天去皮肉,兩天噬筋血,三天化白骨。所以,名白骨椅。在我看了這麼久的軍刑間,還從未見過有人撐過三天。撐的越久,越痛苦,更何況,這裡是環境最為惡劣的燕天崗。」
他每說一句,汪筱沁的臉就蒼白一分。直到看到她的身體因恐懼而開始顫抖的時候,鍾嵐的心裡,竟是有了幾許報復一般的快意。他有些張狂的盯著她的眸,曾經,那雙爍爍其華的眸,只為他自己而閃動。可如今,看到她如斯為那來歷不明的李三所擔心,他就忍不住這麼對她。泱兒,你這是自作自受。
汪筱沁心裡亂了套,抬頭看著鍾嵐求道:「將軍,求求你,讓我去救李三!」寒瑟前日受的除魔散,如今。。怎麼可能撐的過去這般酷刑?
鍾嵐微笑,悠閑的看著她兀自擔驚,道:「放心,我不會讓李三老弟受這樣的苦的。」雖依舊是那剛正的將軍模樣,可汪筱沁還是清楚的看見他嘴角那報復一樣的*。「帶下去,嵩雲道長,可不要虧待了我們的神醫。」
她聽到這話,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快意的表情,幡然醒悟道:「你。。你要殺了李三?!」
他沒有回答她,轉過身彷彿不願與她糾纏。不管身後的汪筱沁幾乎狂怒一般道:「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他根本是最不願意讓燕關失陷的人!」
鍾嵐背對著他們,看不見表情,似乎是未聽見一般,依舊不言不語。原來這麼久的年月之間,變的不只是我一個。行將如今,我已經習慣了理智與為將之道。泱兒,你只知我心狠手辣,可你卻始終不會知道,那些士兵會永生尊崇一個心狠手辣的將軍,會尊崇一個雷厲風行的將軍,會尊崇一個百無一敗的用兵奇將,卻永遠不會尊崇,一個為了士兵的生死而猶豫不絕而處處忍讓的將軍,更會憤怒,一個優柔寡斷的為了婦人之仁而喪失國土的將軍。。將軍,不是大夫,生來之道,便是屠戮。屠一人者,為殺人,屠百人者,為惡魔,屠萬人者,則是英雄……為將之道,捨棄,才是大道,生命的價值,只有鮮血染紅的國家,才會銘記……希望有一天,你我再見之日,你會明白,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為情所困的多情書生。
菱泱,昔日之盟,早已經不再,我希望有一天,你會原諒我。嵐緊緊捏了捏袖中的書信,面色冷厲而決絕。而程茂然,在他身後,搖了搖頭,一聲無奈的嘆息。
————————**——————————**————————
被粗魯的推進軍帳,一個踉蹌沒站好摔倒在地上。嵩雲道長冷笑著看著地上怒意大盛的汪筱沁,哼道:「老實呆著!」說完,就磔磔怪笑著走了出去。
吃力的撐起身子,撤下胳膊上自己的幻術。果然,被那老道下了除魔散的胳膊,已經腐了大半個去。汪筱沁也無力去管那傷口,依舊是布了個幻術遮去那可怕的只剩白骨的胳膊,心知自己身上的元力已經遠遠維持不了如斯的損耗。可她現在,卻無暇去管這些。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沿著軍帳摸索了一圈,無奈的發現,那嵩雲道長已經下了複雜的結界之陣在周圍,不要說試圖逃跑,怕是連稍微有一個異常舉動,就會牽扯到陣心讓他知曉。
怎麼辦?忽然又想起那夜,他摸著她的鬼面,半醉的眸,卻清醒的只剩墨染。她記得他身上那可怕的毒,也記得那那夜痛苦無助之若被拋棄的可憐孩子。她果然,還是放不下他么?汪筱沁可悲的發現,原來自己在這個時候,竟想不起一絲那時同一個人,是如何暴虐而狠毒的對待自己。她為什麼只會記得一個人的好?難道只是因為……她放不下?
搖了搖頭,不願再想。現在,她必須要救他。她答應過他。。會好好陪他。她記得那夜他乾淨頑灧的笑,可如今,只是生死不知的彼岸人。臨走的時候,她清楚的知道鍾嵐對寒瑟已經起了殺心。寒瑟,現在只是一個棄子。
汪筱沁正在煩亂的時候,忽然眼睛一掃,看到左臂上本來的銀色役鬼契約,被江落鴻饌改成黑色的龍紋。純粹是無心的撫上了那契約,心裡依舊還是念著寒瑟。可下一刻,竟然出現了一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情景。
胳膊上的龍紋一下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繞了一個小圈,竟慢慢倒影出一個人的模樣來。她吃驚的張大了嘴,看著那躺在草堆上混身是血重傷的人。
「寒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