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畫、禍水
她已然忘記自己是如何小心的一步一步的走進這奢華的宮殿之中的,只是彷彿怕打擾到誰一般,汪筱沁睜大著雙眼,生怕錯過這流光溢彩的景色。她不是未見過奢華而繁迷的裝飾,忻菱泱的中宮已經早已詮釋了紙醉金迷。她只是從未見過,如此冷傲而高貴,若有生命一般,鮮活而生動的建築。
她小心翼翼的挑了一處依著蓮池畔的淺鏤小椅上,斂了袖子坐下,若痴迷一般四處望著整個素白而潔凈的白玉宮殿。宮殿不是很大,而勾灤疊幛的錯落格局,卻添了許多精巧的靈動氣息。全部用上好白玉精髓而雕刻成的宮殿,倚著一座人工堆砌而成的假山,鑲嵌而依,樓宇小閣,若一顆顆明珠,若隱若現的閃爍在一片層翠滴綠之中,似一團上好的翠霞錦緞,渾然天成的飄徹在清澈的天際。傍晚的陽光已經失了鮮艷的顏色,然而鋪渲在這瓊樓玉閣之中,卻是彷彿被放在琉璃盞中的水漿一般絢麗多彩。這些就已經讓汪筱沁嘆為觀止了,可那些隨處可見的大小不一的池塘,卻更讓她心醉不已。空氣里熟悉的味道,一陣一陣的清香撲面而來,伴隨著滿池菡萏輕風中微弱的低語,一波一波的侵襲著她早已疲憊不已的心神。各色蓮花田田如女子,妖冶而純真,或盈著淺笑,半遮面,或迎了落魄的夕陽,驕傲而冷然……一瞬間,汪筱沁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周圍空明而安靜的宮殿,彷彿一剎那也隨著她的心跳而安靜下來,自來到這裡之後,從未平靜過的心,突然在這裡,得到了久違的安寧。鼻子忍不住的一酸,眼前絢麗的一切,就開始依稀要模糊起來。是不是上天終於肯憐憫她,才會想起賜她一個小小的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她幾乎是要感恩起來,先前碰到的所有不甘與怨憤,此刻,面對如此純凈安寧的地方,她忘記了一切。
她就這樣,一直坐著。看著滿池的荷花,偶爾低笑著,伸出手調皮的挑起一兩滴水花,感受著清涼而甜美的泉水。有時探出身子,仔細的看著面前那朵開的正艷的鵝黃色月牙蓮,直到有些發酸的撐不住身子,差點跌進去,她才狀若一個頑童一般輕叫一聲,吐了小舌,縮回身子。
已然忘記過了多久,她才不舍的站起身,挑了一個似乎是寢宮的地方走了進去。意料中的素淡與清雅,讓她歡喜不已,沒有先前中宮那讓人眼花繚亂的奢華裝飾,卻是讓人心裡安靜不少。找到一個已撲滿塵土的香爐,挑起鼎蓋,一下子,過去的陳香絢迷的撲進鼻子。趕忙將香榍撥到一邊的鏤口,起了幾株比較乾燥的熏香,擦了一下火埕(類似火摺子,不過較小,也比較精緻,宮中專用),淡雅到幾乎飄渺的香氣,如夢境一般繚繞在四周。她欣喜的將爐子暖在懷裡,玉宮裡涼氣太滲,她的畫皮身子,本就屬火,有些微受不住這涼滲的玉氣。暖了一會,看了天外微黑的夜色,困意便不自覺的上涌。汪筱沁抱了香爐,走到床邊,放下素淡的薄絲幃帳,才滿心溫暖而安寧的蜷在一起,閡著衣服沉沉睡了去。
夜,終於深了。而汪筱沁,若回家一般,沉沉而溫暖的擁了夢境,安寧的睡去。
就這樣,一日復一日。她依舊是一個人安寧的生活在這個似乎被人遺忘了的宮殿之中,一點點習慣,一點點喜歡。那兩個太監說的下人,她自始自終未曾見到過,也不曾想去追問過。而小玉和錦白,或者寒瑟,抑或江落鴻,她也是再也未見過。甚至,她自從進了這裡,便再也未見過一個人。遠離了那永遠無法讓人看透的人心和俗事,也遠離了自己一心逃避的現實,這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裡,卻成了她以後從未曾忘記過的安寧生活。衣,她先前帶了兩身素白的衣服,自己洗上一洗,便也能換的下來;食,她在這宮殿里,找到了廚房,雖然明顯是太久未有人用過,卻也有許多用玉冰給存下來的食材;住,自然不消說,第一日她尋得的那小殿,一直被她當作寢宮用;行,她自己在這個若人間仙境的地方住著,得空許多,賞花品月,玩書弄畫,安逸不少。
可終究是未過了幾天,她這樣安淡的生活便再次被打破。
汪筱沁今天心情又是很好,剛尋了小舟下了池摘了許多的藕荷上來,又在後殿廚房內尋了許多的粉漿純料,準備好好的做上一次藕糕與自己嘗嘗。天已經不早,薄暮已經上攏,她就借著宮燈,綰了袖子,將藕荷細細的洗弄,分出蓮子與藕心,細緻的用小刀切碎倒攔,而後分類,裹著一層濃密香純的粉漿,又加了一些與蜜錢很相似的果乾,混在一起攪拌開來。一雙原先精緻細嫩的小手,此刻粘滿了粉漿,卻是巧手如絲,不大一會,便捏出了許多玲瓏的形狀。正待她出了一層薄汗,準備將剩下的成料給捏成形的時候,一直安靜的大門,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撞錯聲。
汪筱沁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看了看天,不一會就已經是入了夜了,這個時辰了,還會是誰呢?甩了甩手,在帕子上稍微的擦了一下,便慌忙起身去看,不是她著急,而是似乎有人催的急一般,門被撞的很是劇烈。
她怕門外那人著急,一邊碎步跑去一邊道:「別急,我這就開門了。」心裡卻是有些惦念,該是宮裡派下人來了?還是小玉他們呢。
就在她正準備揚手開門的時候,門外的鎖卻喀塔一聲熟悉的脆響——開了。她心頭一驚,不自覺就去摸自己腰間的鑰匙,鑰匙依舊好好的在,可為什麼外面那人卻將這門開了?他們從哪弄的鑰匙呢?是宮裡另派的下人么?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門終於被外面那人一把給大力推開,汪筱沁促不及防下,一下被從外開的門給撞在了頭上。劇痛迫得她不得不彎下身來,痛楚陡然的襲擊,讓她捂了頭,低聲呻吟。
開門那人顯然是聽到了這動靜,彎下腰來,還未張口,就被汪筱沁給推開老遠。為什麼,因為那人一身濃重的酒氣,刺激的汪筱沁幾乎嘔出來。她起了身錯了老遠,才看到那人一身素衣,卻已經髒亂不已,顯是喝了不少已經控制不了身形,被汪筱沁不大的力氣一推,便一下趔趄了好遠靠在了牆上。
汪筱沁疑惑的看著那人,夜已不淺,她看不清他的模樣,甚至分不清楚男女。只是看那人一動未動的靠在牆上,有些擔心怕他是否被自己一推之下撞著了腦袋。趕忙試探性的靠近了幾步,喊了幾聲喂,那人卻沒一絲反應。實在有些擔憂的她,不得以的靠近了那人,而一近看,卻頓是呆了幾呆。
她自認為,忻菱泱便已經是她見過的最美女子。可從未想,竟還有人可以和她比得上下。面前的這人,似是醉酒很深已酣痴不醒,微閉著的眼睛,因呼吸而顫抖的睫毛,在夜色的微弱之中,竟散發著如仙人一般另人不敢正視的絕美。如果說,忻菱泱是落凡仙子,那面前此人,比起九宵玄女卻絲毫差不得一分。她看著那人半靠在牆上,酣然而醉,卻驚訝的連扶也不敢扶上一分。生怕自己的動作,驚醒那人。她不由的輕嘆了一聲,卻十分不應景的想起當年一句經典的話來,所謂打擊不是打你一次,而是打一次,擊一次,不倒,就再打擊你,直到你倒地不起。作為女人的自尊被忻菱泱的美麗給打擊過一次的她,此刻,又一次被打擊的倒地不起。
紅顏禍水啊,這世界,是不是有一個專門生產禍水的基地?她一邊感嘆,一邊有些吃力的將靠在牆上酣痴不已的美人給拖進了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