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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畫、三人

  然而,穿透眼眸埋進骨子裡的記憶,卻不是那青澀的背影。而是一瞬間布滿了自己周圍的溫暖氣罩。她惶然的盯著少年,驚叫,卻隔在氣罩里無聲無音的氣息。他回頭,安心的看到女子的安全。四目交接,鋪天蓋地的鮮血卻瞬間染紅了這如戲劇一般的幕。


  當鮮血渲染了所有的場景,她突然想起那一瞬間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驚恐的心頓時失去了所有的依靠。那水色的眸里溢出的滿滿的關心與眷戀,讓她斷了線的思維瞬間崩潰。他竟是如此的傻,那完全是本能的保護動作,讓她嘴裡乾乾的吐不出一句未言的話。你為何如此,明知道保護我的結局,就是傷到自己,為什麼,你還要那麼做!


  他終究是保護了她的吧?游散的意識崩潰之前,他如是想著。而女子喑啞的一聲凄厲慘叫,頓時讓他模糊了許多的視線,不得不強制的恢復清明。


  「小墨!」她狠命的捶打著周圍的透明氣罩,眼淚幾乎是如洪水一般瞬間沒過了她所有的意識。軟倒在地面混身染血的少年,還有他嘴角那一抹清澈的微笑,讓她恐慌的幾乎感覺不到身體里崩潰的痛苦。


  她崩潰而疏離的意識里,陡然想起彼年黑暗之中傳來的溫暖心跳,那乾淨純粹的模樣,讓她的眼淚更加泛濫如潮。她曾經想,為了那麼乾淨的心跳,離開了是太過可惜的。而為什麼你,就能如此乾脆的為了我這骯髒的女子,選擇了離開。到現在才意識到的眷戀,竟是伸手可及卻永隔的天涯。


  周圍傳來的一切動靜都似消失了一般與她無關,哪怕煜白正不要命的攻擊著青荷,也哪怕一旁一直沉默安靜的翡仞看著他們,如同欣賞鬧劇一般笑的傾國傾城。


  此刻,她,只有他。


  而他,卻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當煜白終究敗下陣來,被青荷隨意的一個劍花給刺穿了左臂跌倒之後,一直微笑的翡仞終於開了口。


  「阿荷呀,你怎麼還是這麼心急。」輕佻的聲音未落,她便悠閑的從椅子上蹦下,而剛才三人混亂之中房間內的狼藉一片卻始終未掃過她一絲一毫。


  青荷冷冷的提著冰劍面對著倒在地上的煜白。他受傷不輕,用真氣強制壓下的舊傷經過此番,反噬的效果使得他更是雪上加霜。苦笑了一聲,微微錯了身子靠在了身後的牆壁上,發覺自己竟是連抬手擦去嘴角的鮮血的力氣都沒了。模糊的視線虛弱的掃過倒在地上的小墨和在床.上看不清表情的女子,到了嘴邊的話也慢慢的消失了。


  翡仞踩著輕快的步子靠近了提劍的青荷,直接穿過青荷四周模糊而冰冷的寒氣,仰起尖細的下巴笑著說道:「阿荷,你該不會生我氣了吧?」


  而本是側臉對著翡仞的青荷,動也未動,直接以訊雷一般的速度將劍橫在了翡仞的脖子上。依舊是側著面容,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動,只是依然籠罩在劇烈的寒氣之中。


  翡仞似笑非笑的抬著眼眸盯著青荷,連看也不看脖子上的冰劍。輕佻的撇了一個嬌憨的笑容,她抬起指尖輕輕扣在唇上,細語一般輕道:「想殺我?」


  青荷終回過眸,寒氣氤氳的眸里沉澱著深深的黑暗,陽光未接近那寒芒,就已經被生生凍碎在四周那冰冷的氣息之中。他清淡的掃了一眼翡仞,低眸緩眉之間,錯落的殺氣讓翡仞不由的笑的更加歡暢。


  冰劍宛如感覺到了主人的憤怒一般,不住的發出低沉而凄厲的鳴叫。顫抖之中,翡仞潔白如玉的頸上已然滲出了絲絲的血線。而她竟如毫無知覺一般,依舊抬眼盯著他,水靈靈的眸里的笑意彷彿能將人溺斃。


  「阿荷,你好薄情哦,竟想要殺你唯一的師傅。」笑靨似花一般甜美,銀鈴一般的笑聲似泉水一般可人。然而,聽在一旁人的耳里,卻是震驚不少。煜白捂了腹上的傷口,抬眼驚詫的看著面前冷厲的男子。他竟是翡仞的徒弟?那他為何出手就是殺招?翡仞不是與自己有了約定么?

  覺察到煜白探詢的目光,翡仞低頭輕抿唇。


  「阿荷呀,你不能殺我,卻也不能殺這他們哦。我與他有過約定,你不能再動手了。」輕柔的語氣似雲霧一般飄渺,幾欲散亂,而後卻又被她一向的輕快語調給代替,「雖然人家真的很想看戲,但是他們死了,也會很麻煩的啦~」


  青荷深不見底的眸里沒有一絲波瀾,架在翡仞脖子上的冰劍也未見任何動作,既不收下,也不放回。最終卻是見得翡仞依舊是無驚無憂的平淡樣貌,他冷哼一聲,便收回了冰劍。


  翡仞頓時笑的更歡了,一把撲到青荷身上抱住了他,嬌媚的聲音不住的呢喃:「阿荷呀阿荷,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我知你是真心想殺我,可你註定,不能染上血瘴。哈哈……」清脆的笑聲略去了許多難纏的話語,無視青荷冰冷的殺氣更是濃郁了許多,一蹦一跳的到了床邊,伸手摸上了汪筱沁周圍的氣罩。


  「哎呀呀,你看看,小凝好象很傷心哦~」翡仞忽閃著大眼睛,仔細的盯著罩內的汪筱沁說道。而後抬頭向青荷一笑,說道:「話說,小凝的真名叫什麼來著?」單手挑了一個古怪的弧度,當翡翠色的指甲上綠光大盛后,她隨意的動作直接捏碎了汪筱沁身邊的氣罩。


  地上已瀕臨昏迷邊緣的小墨已然驚醒,吃力的想要撐起身子,試圖阻止翡仞的動作。然而,翡仞卻是絲毫沒看見一般,撕開結界之後便直接坐在了汪筱沁的身邊。一把捏上了汪筱沁的下巴,翡仞使勁盯著汪筱沁宛如木偶一般獃滯的表情。


  「阿荷啊,她到底叫什麼來著嗎?我喊她小凝,她都不理!」懊喪的語調,彷彿一個單純的孩童一般嘟著嘴巴,可人的叫道。


  沉默了許久的青荷,終究是收回了身體四周實質一般的殺氣,淡然走到他們身邊,隨意的瞥了一眼地上虛弱的小墨道:「汪筱沁。」


  「哇哦,對了,汪,筱,沁吶!原來你叫汪筱沁,不叫初凝呀!」一字一句頓道,她游移的笑著,彷彿那句話不僅僅是喚著獃滯的女子。


  而那女子,對這句話漸漸起了反應,本是沉到黑暗裡浮不起的心,再次浮出了水面。然而,一抬眼,便是地上的小墨與煜白迷惑的神情。


  「小墨?!你沒事?!」完全沒有發覺一旁多出的青荷與翡仞,她歡聲對著地上清醒的少年道。幾乎是按奈不住的,她試圖抬起身子下床去抱住地上虛弱的少年。然而,胳膊上卻立刻被一股大力給拉了回去。


  驚慌之下,一抬眼,便是翡仞嬌美的笑容浮在眼前。


  「這麼著急幹嗎?不謝謝我這個救命恩人?!筱沁?」翡仞另一隻手慢慢的把玩著汪筱沁的長發,一隻手卻是緊緊的拉著她的胳膊,迫得她動彈不得。


  那種發自本能的恐懼再次席捲上來,乾渴的咽下喉嚨里不平的氣息,她強迫自己做出一個和緩的表情。而剛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卻被煜白的一句話給阻了回去。


  「水水?她說的……是什麼……意思?汪筱沁是誰……」身子猛的一僵,她幾乎是呆然一般慢慢回過頭去,而身後半靠在牆上的男子,抬著頭,面具下的眸里落著的懷疑竟如雕刻一般明顯。


  口裡逐漸發乾,所有的言語和動作生生剝離。說話啊,快說些什麼來解釋一下,快啊。焦急的催促著自己張口,可是心裡巨大的波動與顫抖,衝到嘴邊的解釋便只剩下虛弱而無力的呼吸。她張了幾次嘴,終究是愣愣的看向煜白,繼而如痴一般緩慢回頭看向地上的小墨。小墨那水色的眸里,攏著的,是同樣的懷疑與不解。捏著被褥的手,緊緊的摳在了一起,血肉與骨頭被狠狠的擠壓在一起的疼痛,都喚不回她已無主的心思。


  身邊之人,終於開了口。冰冷的氣息慢慢卷上了汪筱沁已木然的身體。待得汪筱沁一回頭之時,入眼的,依舊是那雙萬年冰山一般的眸。


  「你們想知道汪筱沁是誰,那我便讓你們看看。」而後,鋪天卷地的寒冷瞬間席捲了床.上的絕色女子。模糊的寒氣之中,從未有過的恐慌瞬間瀰漫了汪筱沁一切的思維與心智。


  絕美的玉色肌膚逐漸枯萎,及地青絲如柳絮一般散落消失,柔弱的眸終究緊閉深深凹陷,嬌媚的身姿終究乾枯。血肉逐漸崩潰的感覺,似雷霆一般劈進了她搖晃的心神。她已經聽不見周圍一切的聲響,也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只知道連死都不怕的她,第一次如此害怕。


  青荷,你為何要如此對我!絕望瞬間埋葬了她所有的不甘,只剩下黑暗之中死一般的靜謐。


  是到冬天了么?她如是想著。


  希望凋零的時候,她聽到了心碎的聲音。一片一片,宛如冬天突如其來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鋪落。潔白的碎片緩慢的跌落在地上,如鏡子一般倒映著記憶中的海市蜃樓。那是與誰人共笑的酒,那是與誰人知曉的畫,那又是與誰人訴的衷腸?碎裂的痕迹是如此清晰,以至於她就算狠狠閉著枯萎的雙眼,都能感覺那新鮮的刺痛與絕望。


  血肉氤氳之中,枯萎與剝蝕比酷刑還要緩慢的進行著。身體四周的血肉逐漸剝蝕之後,白骨露在外面的感覺讓她發自本能的一陣戰慄。曾經望斷三千弱水,羞煞池中魚的兩汪剪水眸,此刻早已看不出血肉的模樣。她狠狠閉上的雙眼,試圖去阻擋自己的雙眼接受那殘忍的事實,卻是徒勞而微弱的舉動。面對他,她除了心傷,無能為力。


  該來的總是會來,無關心傷,無關絕望,更無關所謂的情字繚繞。當真相就那麼鋪陳於面前,局中人的傷,只是戲外人嘴角一抹無關緊要的笑容。


  所以,她的畫皮,終究枯萎。


  有人說過,當人瀕死的時候,最害怕的,反而不是死亡,是迎接死亡時的漫長絕望。也許,終不過是無聊之人的謠傳。當她曾經聽到這句話時,是這麼想著的。可是如今,她卻刻骨銘心的相信了。


  熟悉的白骨散發出的觸覺,眼眶之中劇烈的疼痛,耳骨內傳來的巨大而新鮮的轟鳴聲,都已然告訴她,當死刑結束后,迎接死亡的絕望,真的是那麼另人恐懼而悲傷的。她此刻,已然連閉上雙眼的權利都喪失殆盡。


  畫皮的本體已經完全適應了突如其來的變故,骨骼之間的交錯之中,散發出的聲音是那麼讓她噁心而難過的。至她莫名其妙的變成畫皮之後,她從未有怨過這畫皮,也未恨過。而此刻,不知名的憎惡與痛恨,讓她不自覺的伸出乾枯的骨手抱緊了自己的骷髏頭,使勁的埋進了骨腿內。


  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小心眼的女子,從不知恨字怎麼寫,而如今,她卻抱著自己脆弱的骨頭,蜷縮在一起如同一隻小獸一般發出猙獰的哀號。


  她不是在號叫啊,她是在說話。她在說,不要看,求求你們不要看。煜白,小墨,求求你們了,不要看,好不好。然而,本體骷髏沒了主人的法術,是根本無法出言成句的。所以那本該是如鶯泣一般另人心傷的話語,饒在骷髏頭外,便是一段一段無字無節的骨頭撞錯聲音。


  翡仞有些吃驚的看了這一幕,這小畫皮,可是在哭嗎?怎麼做的動作,這麼象一個女子蜷了身子失聲痛哭。更是來了興緻,一把拉過一旁兀自冰冷的青荷道:「青荷,你這小畫皮不尋常呀!」


  青荷淡然看了那顫抖不已的白骨一眼,冷聲道:「不過是畏懼我的法術罷了。」


  翡仞哦了一聲,卻是沒多言,反而別過頭去,看向了地上的二人。一看之下,她頓是捂了嘴,翹了小指,發出了鈴鐺一般的脆笑。


  「你看他們,都嚇傻了呢。」


  煜白被面具遮住大半的面容,看不清楚任何錶情的變化。只是露在外面的面容,如同一張宣紙一般枯燥蒼白。一向沉穩清和的唇線,此刻正劇烈的顫抖,唇上已經是失了血色似枯葉一般的凋朽顏色。顫抖的喉結,急劇起伏的心口,使得他終究壓不住從心口泛到喉里的甜意,「嘔——」的一聲,吐了大半的鮮血。真氣填服的傷,再次迸裂,他不顧一切的站起,搖搖欲墜的走向汪筱沁的位置。面具下總是清和而溫柔的眸,不知是不是被傍晚昏沉的暮色打磨的緣故,竟如死人一般是死灰的色調。


  「你們……對水……咳……咳,做了什麼手腳。」踉蹌的步伐,骨節都在打顫的手指凝聚在一起,使勁的捏上了腰間的軟劍。凌厲的抽出后,竟支持不住,一把划傷了自己的雙手。鮮血瞬間噴發而出,而他宛如不知不覺一般使勁的捏著軟劍,幾欲將那軟劍刻進骨肉一般。


  青荷看得他的模樣,一挑眉,不發一言,隨手扯出冰劍,挽在手裡。而翡仞則乾脆抱了肚子,歪在床.上劇烈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白呀,你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她是只畫皮?!」說完,她歪著頭拿著翡翠色的手指甲慢慢的戳著汪筱沁蜷在一起的身體。


  煜白搖晃的身形瞬間停住,他提了軟劍斜晃在胸前,而後眸里本是死灰的顏色,猛然暴亮。


  「畫皮?不可能!」嘶啞的聲音已經不象當年那沉穩清和的聲線,有的只是癲狂一般的絕望情緒。


  腦海里不時閃現的那個女子如花一般的笑靨,含羞帶怯的一聲輕喚,提筆挽墨的絕美與嫣然,竟似浮雕一般衝出了視線。如針芒一般刺著他的眼睛,使得他竟看不清楚面前那森然的白骨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不可能,那嬌娩嫻靜的女子,那柔弱如水仙一般的樣落,怎可能是如此不堪而詭異的模樣!定是這兩個人,定是他們使了什麼手腳,才使得那柔弱似水的女子,變成了如此模樣!

  嘶拉一聲,煜白宛如嗜血一般將軟劍劃開了自己的左臂,當鮮血噴濺上那白色軟劍的時候,暗紅色的光芒瞬間籠罩了他的四周。一瞬間,紅色的氣浪裹旋在了他的周圍。破裂染血的黑衣隨風而起,及腰黑髮如波浪一般鋪染,面具之下的眸里的紅色光芒,如同地獄里深暗的業火,燒灼著,憎恨著。


  「本命血煞?哇啊,動真格啦?!」翡仞大叫,故做驚恐的捂了胸口,轉而抱住了一邊蜷在一起的汪筱沁。「筱沁呀,人家好怕,你家夫君動真格的啦!」


  青荷冷冷的掃了一眼滿臉捉弄的翡仞,罕有的將冰劍格在了胸前,第一次有些正經的防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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