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擔心
不同於皇長子沉重的腳步,這腳步聲是輕動的,一步一步在走廊中行走,越是離近那最後一間的牢房,氣息卻越是紊亂起來。
夏晟卿抬眼往去,只見一抹鵝黃的身影越來越近,長衣拖曳,釵環叮咚,腰間一抹腰封繫緊,縫製著顆顆渾圓通透的玉珠,垂下絲綢的緞帶,隨著走動而寬擺在腰身兩側。
待看清了來人的面容,夏晟卿冷冽的神情瞬間融化開來,從靠著的牆邊緩緩起身,一步一挪地來到欄杆邊。
「公主……」
夏子衿的高熱還未褪去,此刻仍舊是渾身滾燙的,見到夏晟卿如此憔悴不堪,心中的一塊地方隱隱作痛,她好恨,恨自己太無用,又恨自己救不了夏晟卿,以至於這樣的時候,她除了來天牢里看他,竟是什麼也做不了了。
「公主,你病了嗎?!」
夏晟卿瞧著她臉色異常的紅,方才還沒有注意到,現在看來,分明走路也是虛晃的,這樣虛弱的她,卻獨自到天牢裡頭來。
「我不要緊……只是擔心你……」夏子衿喃喃道,也不用尊稱了,此刻她心中只有夏晟卿危在旦夕她卻做不了任何事的無可奈何,她甚至想好了破釜沉舟的法子,若是明日大理寺那邊判決對夏晟卿不利,她即便拼儘力氣,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皇長子的罪行抖落出來。
夏晟卿握上她有些滾燙的手,心生出了許多罪惡感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啊,怎能為了他,這樣虛弱還要撐著來天牢。
「公主,你正發燒,快回墨生園去吧,小葵她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夏晟卿嘆了一聲,亦怨著自己無法掙脫這牢門去照顧她,關節捏得發白。
夏子衿搖了搖頭,她好不容易求小葵扮成她的模樣躺在屋子裡裝樣子,才穿上小葵的衣服偷跑出來,又如何能再回去,見不到夏晟卿,她總是心裡難安,如今見到了,卻還是不安。
「晟卿,你聽著,我已經查到是誰在這件科舉試題泄露的案子上頭做文章,明日的會審,你只要……」
「我知道。」
夏子衿正欲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夏晟卿,卻驀地被他打斷,夏晟卿輕輕握住她的手,眼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你知道?」夏子衿有些訝異,夏晟卿明明在那日金鑾殿上就被明聖帝關進了天牢之中,天牢守衛森嚴,絕沒有出去的可能。
似乎是看出了夏子衿的疑惑,夏晟卿緩聲道:「是,公主,我都明白的……這件事情明天就會被很好解決,所以答應我,別插手這件事,好嗎?」
「可是……」
夏子衿正要說些什麼,卻有一根冰涼的食指橫在她的唇上,她的滾燙與他的冰涼融合在一起,有些酥酥麻麻。
只見夏晟卿緩緩靠近了她,雙手捧著她的臉龐一點一點湊近,那張如同星芒耀目的面容貼近著自己,呼吸淺淺,噴薄而下。
「公主,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聽好了,明天絕不可以去金鑾殿,你明白嗎?」
這樣近的距離,夏晟卿低沉的嗓音卻以一種只有兩人能夠聽清的音量,傳進她的耳中。
隔著一重牢房的欄杆,兩人幾乎是貼著面,親昵不已的動作,在牆角與房樑上的暗衛的角度看去,只會誤以為二人在深情款款地親吻,而聽不清二人的對話。
「我不明白……你找到方法自救了嗎?」夏子衿配合著他的動作,卻依舊忍不住擔心著問道。
夏晟卿輕輕地搖了搖頭,笑道:「我從未去找方法自救。」
「那你還……」夏子衿也有些燒得糊塗了,平日里的沉著冷靜全然不見,此刻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他平安無事。
夏晟卿捧著這張連日來心心念念的面容,捨不得放開,很想就這樣捧在手心,攬進懷中,求一個地老天荒。可掌心的滾燙告訴他必須要快些將事情交代清楚,否則夏子衿這樣發著高熱遲早會把身體拖得更加難受。
「公主,你聽我說,我不找方法自救不是因為找不到方法,而是因為……根本不需要。」
夏晟卿的一字一句都讓夏子衿訝異不已,她任由那些字句充斥進耳中,解開他多日以來的疑惑。
「皇上從頭到尾都知道我不是這件事情的主謀,不因為別的,而是因為,皇上給我的試題,和金鑾殿上用來殿試的試題,根本不是一個題目,試問我根本不知道第二日的試題,又如何去泄露?」
夏子衿聽到此處雙眼驀地睜大,也就是說,明聖帝一開始就把夏晟卿關進天牢裡頭,其實是在誤導所有人,讓所有人先入為主地認為明聖帝的第一懷疑對象是夏晟卿,如此一來真正的籌劃之人必定會大大放鬆警惕,從而露出馬腳?
「那麼皇長子的事情……父皇是知道的?」
夏晟卿點點頭道:「皇上精明如此,連我也不會全然信任,雖說皇長子是他的親生兒子,可這件事情關係到國本,皇上又豈會輕易放過?這幾日種種,不過是在等皇長子自己露出破綻,恐怕他如今還以為皇上被蒙在鼓裡而沾沾自喜。」
天牢高窗之外還在雷雨作響,掩蓋了窗下的種種聲音,夏子衿聽得夏晟卿如此道,又是深深地皺眉。
如今這一方大網總算是快要補全了,她整理好所有相關的思緒,也大概得出了個結果來。
明聖帝此次如此雷厲風行地用夏晟卿做誘餌抓販賣試題之人,恐怕這種風氣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尊貴如他,一直想要抓住這個藐視自己權威的人,卻不想竟是自己的親身兒子。
所以夏子衿上告御書房,明聖帝也熟視無睹,原本就已經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是怕她提前泄露,要封住她的嘴才將她禁足,還是別的什麼?
「公主,想必你自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所以明日切莫不要再參和進來。皇長子看似寬人忠厚,其實不過是生得一副笨皮囊的精細鬼,最是呲牙必報。泄露試題一案只能由皇上的口皇上的手來揭發與裁決,公主萬萬不要沾染上一星半點,否則以皇長子的性子,定會將這筆賬記到公主的身上。」
夏晟卿字字句句地囑咐道,他很是感懷夏子衿如此為他的心思,卻不得不為她的安危做考慮。
身在深宮之中,夏子衿已然十分不易,前有四公主針鋒相對,後有越貴妃暗下毒手,若是再加上皇長子的報復,恐怕夏子衿在這宮裡頭更是如履薄冰。
「你說的,我都記下了,只要你平安無事,我便安心。」夏子衿咧開一抹笑容,滾燙的臉頰也通紅得像蘋果一般,此時此刻,她才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前幾日總要擔心夏晟卿,睡也睡不安穩,幸好今日她冒著風險探天牢一趟,否則明日莽莽撞撞地上了金鑾殿替夏晟卿平反,幫不上任何忙反而被皇長子深深地記下一筆。
話都說完了,人卻怎麼也看不夠。
夏晟卿維持著捧住夏子衿臉頰的動作已經許久,佳人在前,卻絲毫不覺得胳膊酸痛。他眼中的愛戀似潮水海浪一般扑打,直要淹沒山峰峽谷去。
「等你好了,我們就去情人谷賞花吧,聽說那裡的山坡上開了千百種花卉,好看極了。我還沒有看過那樣好看的景色,可想來想去,只有你陪著才看得有滋味。」
夏子衿眼溢柔情,面若桃紅,腦海里已經描繪出了那樣一副畫面,有山風徐徐,有繁華吐艷,有清露相伴,有夏晟卿相隨。
真是美極了。
夏晟卿這回用力地點了點頭,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一分,又深怕捧疼了她,滿眼的柔情蜜意,竟在這陰暗潮濕的天牢之中也生出了幾分甜蜜的滋味來。
「那便這樣說好了,你若不出來,就是欺騙本公主,本公主定要賜罪於你。」此刻夏子衿又用上了敬稱,似有千叮嚀萬囑咐的意味,要他務必平安歸來。
「好,一言為定。」
夏晟卿誠然道,好看的眉目里含著星光爍爍,而眼前是給予星光更多光亮的河海,他觸碰了,便不想放下。
兩兩相望,合其洽洽。
夏子衿忽地覺得那比自己臉頰還要滾燙的氣息一點一點朝著自己靠近,本來便近在咫尺,這一靠近竟是分毫的縫隙都不剩了。
唇上多出的柔軟讓夏子衿渾然一震,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她說不清道不明,卻好像是一顆心丟進了糖罐子裡頭左搖右晃,又生出好些醉意來,絲絲入骨,恍若是這世間難得的珍貴。
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夏晟卿便紅著臉離開了那令他沉醉痴迷的馥雅,彷彿天地歸於平順,萬物歸於自然,他唇邊還留著淡淡的冷香。
「是我唐突了……」夏晟卿道,有些不自在地紅,他也不知如何就情不自禁地想要碰一碰那柔軟的唇瓣。
「無妨,我也歡喜。」夏子衿淺笑莞爾,勝卻萬千星輝。
二人隔著牢房的欄杆執手相望,雖只一瞬,彷彿勝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