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越亡
白虎、騎,玄武騎,南蠻大軍進入宮門,拓拔玥原以為會在越宮中遇見軒轅楚,並有一場艱難的大戰,誰知他看見的不是軒轅楚,而是一名女將帶領天狼騎出來相迎。天狼騎全部都放下了兵器。女將英姿颯爽,渾身浴血,他能看清她的臉,卻不能認出她。
拓拔玥目光下移,看見女將右腕上的伽藍護腕,他英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女人,本王還以為你正坐在天牢里哭泣,等著本王去救你。沒想到,你倒是先拿下了越宮……」
「坐在天牢里哭泣?那可不是本將軍的作風。」年華笑了,下一瞬間,她突然從馬上栽倒下去。從侓台到宮門,一路激戰,又和軒轅楚決戰,她身上多處受傷,如果不是保護寧琅的念頭支撐著,她早已倒下了。此刻,看見白虎、騎,玄武騎,南蠻大軍入宮,她心頭一松,體力衰竭,終於還是倒下了。
「師父——」寧琅嚇壞了,大聲叫著年華。
「女人——」拓拔玥也焦急地大叫。
可是,年華已經聽不見了。
年華醒來時,鮫綃紗帳撲入眼帘。她側頭一看,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華美的宮室里,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葯香。正在泥爐邊煎藥的侍女聽見動靜,轉過頭來,驚喜地道:「大將軍您終於醒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睡了多久?」年華揉著額頭,坐起身來。她記得她在宮門的廣場上斬殺了軒轅楚,然後帶領天狼騎出迎,看見拓拔玥后,就昏了過去……
沉睡中,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悲傷的夢,夢裡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愛,有人恨,有人快樂,有人痛苦,有人痴情,有人無情,有人守諾,有人背叛,有人相逢,有人錯過……
好長,好悲傷的夢……
「這裡是越宮,您已經昏迷三天了。」女侍走過來扶起年華,輕聲回答道。
另一名女侍出去稟報年華已經醒來。
不一會兒,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田濟、巴布、烏雅走了進來,神色激動,「太好了,大將軍您終於醒了……」
年華身邊多處受重創,大量出血,幾乎致命。她能夠支撐到最後才倒下,實在是驚人的意志力。大夫說,她也許永遠不會再醒來了。可是,她昏迷了三天後,還是醒過來了。她的生命力,也頑強得如同傳說中的戰神。
「嗯,放心,這點小傷,本將軍還不至於會死。」年華笑了笑,道。從越宮突圍,和軒轅楚一戰,她賭上了生死,拼盡了全力。此刻,她渾身痛得如同散架了一般。不過,無論如何,她活下來了。她不能死在越國,她還要回葛地去見雲風白,並和他永遠在一起。
「大將軍身經百戰,多少危險都平安度過了,這一次也一定會平安無事。」烏雅笑道。在年華昏迷不醒,田濟、巴布焦頭爛額,束手無策的時候,她一直這麼堅信著。
「烏雅……」看見烏雅平安無事,年華鬆了一口氣,她笑了笑,「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在蠶殿中,年華被高殊帶走,就和烏雅失去了聯繫,她一直在擔心她。烏雅一直被關押著,直到冬祭王師攻城,越宮淪陷,才被救了出來。
「你們怎麼會在冬祭之日攻城?」年華問道。
田濟道:「大將軍一去不回,沒有消息,我等實在擔憂。溱水傳來消息,軒轅楚已經突圍而出,趕赴鄴城。大家商議再三,認為不能等軒轅楚回鄴城,決定於冬祭之日冒險攻城。」
「你們做得很好。」年華讚許地道。雖然這一步棋行得很險,但是幸好白虎、騎,南蠻大軍在冬祭之日攻城,她和寧琅才沒有困陷在越宮中,無以求生。
「田副將,現在越國的情勢如何?」年華問道。
高殊早已決定以死來贖罪,不,不是贖罪,是逃避。他習慣了逃避,他不願意麵對,也沒有魄力面對。如果,他能夠勇敢地面對,也許就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凄涼的結局了。高殊的罪過並非一死就能贖清,他的死亡只帶來了越國的覆亡。他讓他的國家走向了滅亡,讓他的臣民陷入了更困厄的境地。他唯一報復了的人,只有因他而死的軒轅楚。高殊和軒轅楚的恩恩怨怨,是一段無以解開的連環。
田濟道:「軒轅楚一死,天狼騎潰不成軍,盡皆投降。越王死後,留在鄴城的臣民也都降了。捷報已經傳往玉京。越國境內,三軍正在善後各種事情。大將軍不必操心,請安心養傷。」
年華點點頭,又問道:「蕭太后她……」
「進入越宮后,在蠶殿發現了蕭太后的遺體……」田濟頓了一下,想起蕭太后凄慘的死狀,任他身經百戰,也不由得心寒,「蕭將軍受了很大的打擊,一直萎靡不振……」
年華陷入了沉默。沒有保護好蕭太后,是她的失職。
「將蕭太后的遺體送往玉京。將越王、鳶夫人、軒轅楚殮葬了,以安定越國的民心。對了,還有女官寶兒,她的遺體就不必送回玉京了,將她安葬在鳶夫人身邊吧。另外,三軍在鄴城中不許擾民,不許殺掠。無論官員,平民,降則不殺,善待俘虜……」
「是!」田濟領命。
年華虛弱地點點頭,無力地躺下。
崇華十二年的冬天,越國覆亡。這一年的冬祭之日,四季如春、從未下雪的鄴城,反常地下了一場雪。大雪紛落,滿城縞素,不過雪很快就停了,化了,鄴城又恢復了艷陽明媚,彷彿從來沒有下過雪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一場雪后,越國已經亡了。
崇華帝傳召,讓寧琅先回玉京。蕭良帶著玄武騎,烏衣軍護送寧琅回玉京。臨別時,寧琅依依不捨地拉著年華,「師父,我想留在鄴城陪你。」
「琅兒,你先回玉京,師父很快也會回去。」年華摸著寧琅的頭,柔聲道。
寧琅走後,年華在越宮中靜養。她也很想立刻回玉京去,立刻回葛地去,但是和軒轅楚這一戰元氣大傷,讓她不得不靜養一段時間。
拓拔玥、宮少微常常來看年華,看見年華奄奄地躺在床、上時,他倆總是你一言,我一語,嘲諷年華是女流之輩,弱不禁風。年華懶得辯駁,直接用拳頭堵住兩張不積德的嘴。
當年華能夠將拓拔玥、宮少微打飛出宮殿時,冬天已經近尾聲了。年華覺得自己的體力已經恢復如常了,決定起程回玉京。她牽念著雲風白,想早一點回到葛地。
拓拔玥也決定回南蠻。軒轅楚已死,越國已亡,南蠻各部族今後不會再受軒轅楚的欺凌,也不用再給越國交納貢賦。以南泛澤為界,南蠻各部族盡皆脫離越國,得到自由。十年前,臨羨關一戰中,越國索取的摩羯邊境五城,也從此歸屬南蠻。南蠻與夢華結為友邦,互不侵犯。
年華和拓拔玥告別的那一日,風和日麗,陌上花開。鄴城外,長亭中,柳絮紛飛,驛道南邊站著南蠻大軍,北邊站著白虎、騎。
「女人,臨別時,你我再飲一次摔盞酒吧。」拓拔玥道。摩羯習俗,喝酒為友,摔盞為敵。只有對自己尊敬的敵人,摩羯人才會與之飲摔盞酒。上一次,拓拔玥和年華飲摔盞酒,是十年前在臨羨關前。
「好。」年華爽朗地笑道。這一次結盟共敵軒轅楚,雙方合作非常成功。在戰場上,拓拔玥是一個值得結交,值得信任的夥伴。作為敵人,他也光明磊落,令人尊敬。
拓拔玥望著年華,心中莫名地不舍。這一別之後,各自天涯,他又會忘記她的樣子。他想開口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和十年前一樣。有些人註定有緣無分,他們只是彼此生命里的過客,驚鴻一瞥,擦肩而過。
士兵捧來酒罈,酒盞,拓拔玥與年華對飲三杯,拓拔玥摔碎了酒盞,年華笑了笑,也摔碎了酒盞。
「女人,也許十年後我們還會再見吧?」拓拔玥問道。
「也許吧。不過,我希望我們永遠不再相見。」年華道。拓拔玥野心勃勃,不會安心蟄伏於南蠻之地,他們再相見必定是在戰場上,各為家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與其這樣,不如永遠不再相見。
「女人,有你在的一日,本王會安守南蠻之地,絕不會領兵北上。本王不是畏懼你,只是尊敬你,你是一個真正的勇士。」
年華笑了笑,「王主也是一位真勇士。希望王主守諾,為蒼生謀福。」
兩人互相作別,走出長亭,各自騎上戰馬,就此分道而行。拓拔玥往南,回南蠻;年華往北,回玉京。
年華取道紫塞,途經若國。半路上,她接到青陽的傳書,他邀她去景城小聚。屈指一算,也有十年沒見到青陽了,年華決定在景城稍作停留,和青陽聚一聚。
因為景城和原定路線有偏差,年華令田濟帶大軍按原定路線前進,自己隻身一人去往景城。田濟不放心,派遣巴布、烏雅和三千白虎、騎與年華同行。
年華笑道,「田副將多慮了。青陽師兄如同我的親兄長,絕不會對我不利。再說,清平郡主和朱雀騎也在景城,不需要帶白虎、騎前去。」
田濟道:「萬事小心為上。大將軍帶上巴布、烏雅,也讓我等能夠放心。」
「好吧。」年華不忍心讓田濟擔心,點頭同意了。
年華領兵去往景城。路上,經過丹水時,年華神色黯然。當年,為了保住景城,她帶領白虎、騎突圍,從丹水去往宵明原。他們在半路上被軒轅楚追擊,為了保護她平安離開,赫鋒等將士葬身在了冰河之下。
年華帶領眾將士在河邊焚香祭奠赫鋒等人,檀香燃盡后才離開,心情非常沉痛。
在鉤吾淵,年華看見了一道銀色飛瀑,從高愈千尺的懸崖上飛流直下,水煙裊繞,聲如龍嘯。艷陽漫天白,水珠跳躍,在陽光下折射出極美的景緻。
這道瀑布名叫龍罨瀑布,是夢華九州最大的瀑布。相傳斗神爝在黃泉得到幽冥劍后,在此試劍,幽冥劍劈裂了天穹,使得天水倒卷而下,形成了這一壯美的景觀。
壯美恢宏的瀑布景觀懾人心魄,年華和眾人唏噓不已。離開了龍罨瀑布,沿著山路絕壁行走,絕壁深淵百丈,浮雲環繞,暗河奔流不息。深淵對面也是山壁,兩邊相隔百餘米。
馬蹄踏著碎石,白虎、騎緩緩前進。白虎、騎在山間行走,按計劃今夜就能抵達景城。天高雲白,山風陣陣,瀑布的轟鳴聲已經遙遠而模糊。
朔方平,北冥覆,禁靈傾,若國俯首,越國滅亡,六大諸侯國如今僅存皓國。皓國地處西南,偏安一隅,兵力也並不雄厚,不足以威脅天子。九州散局歸一,亂世已經初定,百姓能夠不再受顛沛流離之苦,崇華帝也掙脫了李氏、蕭氏的束縛,真正成為了夢華之主,可以施展他的政治抱負,實現他光復盛世的理想。
這麼多年的辛苦,這麼多年的征戰,雙手染滿鮮血,身上背負殺孽,終歸還是換來了亂世的結束。年華覺得欣慰,覺得值得,但也覺得悵惘。終結亂世,開拓清平,她實現了曾經對寧湛的承諾,但卻失去了那個和她相約白頭的少年。她和寧湛得到了桃源,卻失去了彼此。愛如幻夢,驀然回首,已經不見了當年的青梅竹馬,只留冰冷的背叛,永遠的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