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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故人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年華回頭,卻是夔奴。這一年半以來,在年華沒有帶兵出戰的日子裡,夔奴總是來求打,鍥而不捨。


  兩人無論打過多少次,流過多少血,受過多少傷痛,他始終沒有清醒,她也始終不得救贖。或許,通過折磨肉體來尋求精神的解脫,本身就是一種謬誤。


  年華捧著木匣,對夔奴道:「大叔,今天我不想打。」


  「唔。」夔奴應了一聲,也在河邊坐下,沒有動手的意思。


  相交久了,夔奴來找年華,也不是全為求打,有時候兩人一起海飲醇酒,有時候無言地安靜對坐。


  夔奴的話很少,年華的話也不多,兩人只是靜靜地坐著,聽河水潺潺流過,既不歡悅,也不難受。


  年華抬手,將木匣中風乾的荼蘼花傾倒入孔雀河中。


  乾花浮在河面上,隨著流水漸漸飄遠……


  夔奴望著流水帶走落花,問道:「這是什麼花?我從不曾見過。」


  年華道:「荼蘼花。只開在中土,西荒沒有。」


  「唔,花的名字很奇怪。」夔奴應了一聲,不再言語。


  年華傾盡木匣中最後一瓣乾花,語氣有些傷感,不知是在對夔奴說,還是在自語,「其實,荼蘼這種花還有一層意思。它意寓著年華老去,時光一去不復返。呵呵,時光不能倒流,沒有人可以回到從前,那些快樂的,痛苦的,真實的,虛假的過往,都是鏡花水月,都是夢幻泡影。如果一直陷在回憶的幻覺中,如墮迷宮,不得出路,就會失掉眼前的真實,錯上加錯,苦上添苦……」


  夔奴神色驟變,他突然抬頭望向天空,喃喃自語:「時光不能倒流,過往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都是夢幻泡影……如墮迷宮,不得出路……錯上加錯,苦上添苦……」


  年華見慣了夔奴的癲狂無常,沒有理會他。


  「啪!」年華合上木匣時,夔奴突然站起身,抬腳離開,口中仍是喃喃:「鏡花水月,夢幻泡影……錯上加錯,苦上添苦……」


  年華沒有阻攔,任他自去。她耳聽夔奴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只剩大漠里的風聲。也許,要讓一個人從迷夢中清醒,不是用拳頭擊中身體,而是用話語擊中心靈。


  夔奴離開后,年華抱膝望著孔雀河,仍淪陷在自己的迷夢裡。


  不知過了多久,當天邊的霞光由金紅色變成血紅色時,年華的身後又傳來了腳步聲。年華有些無奈,「大叔,你怎麼又來了?我說了今天不想打了。」


  身後沒有聲音,但腳步聲沒有停止。


  年華覺得不對勁,轉過頭去:「大叔?」


  夕陽下,荒漠中,孔雀河畔,一襲白衣迎風翩飛,銀髮重瞳的俊美男子向年華緩緩走來。


  年華吃驚,站起身來:「風白?怎麼是你?你怎麼來西州了?」


  觀星樓之變后,年華忤逆寧湛,夜縱雲風白,放他回了北宇幽都。那一夜,玉京一別,如今已是兩載星霜。兩年不見,雲風白仍舊風姿清雋,只是似乎清瘦了一些。他深深地望著年華,笑容有些悲傷:「我怎麼來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來了……」


  在北宇幽都中,知道她在西州,他總是不由自主地眺望西方,心中彷彿有一根絲線懸著,不肯錯漏了西州的任何消息。因為她曾拒絕了他,他強忍著來西州的念頭,強忍著見她的慾望。他想斬斷這無望的痴念和愛欲,可是花了兩年的時間,他還是做不到。他想念她,他愛她,最後他終於還是被那根名為「思念」的絲線牽來了西州。


  年華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觀星樓上,雷雨之中,那當胸穿透的一劍,始終是她心中最深的歉疚。


  雲風白笑了笑:「已經沒事了。」


  不知為何,看見雲風白的那一刻,年華就感到安心,寧靜,溫暖。她貪戀他的氣息,可是仍然拒他千里:「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西州很亂,你還是回北宇幽都更好。」


  雲風白望著年華,兩年不見,她似乎高挑了一些,也更加成熟,美麗。沒有改變的,是那一雙漆黑清澈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溫潤而堅定。


  「不,我既然來了,就不會離開。年華,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年華苦笑,「你這是何苦?你明明知道,你要的,我給不了你。兩年的時間,我以為足夠讓你醒悟了。」


  「這兩年裡,我也試著讓自己醒悟,可是不行,我無法做到。」


  「風白,你不要這樣……」


  雲風白望著年華,心中悲傷。她始終只愛著寧湛,對他沒有哪怕一丁點的愛戀。可他,卻如同中了蠱,著了魔,陷入相思,不可自拔。明知不得而求之,這是自苦,怨不得他人。


  北宇幽都中,緋姬見雲風白相思成鴆,曾不解地問道:「主上,您明明有一千種方法,可以得到她的身體,束縛她的心靈,為什麼您要選擇最艱難,甚至也許根本無望的方法呢?」


  雲風白苦笑:「本座愛的是那個自由的、鮮活的年華,不是一具被束縛、控制的傀儡。不是本座要選擇最艱難,最無望的方法,本座只是循著自己的心而為,想換得她的一顆心。雖然明知無望,卻無法控制自己。」


  明知無望,卻無法控制自己。雲風白望著年華:「那你,希望我怎樣?」


  年華搖頭:「我不知道。」


  年華、雲風白默默地站在孔雀河邊,直至夕陽西沉,天色擦黑。


  「風白,回北宇幽都去吧。」年華回都護營前,最後對雲風白說道。


  砂城中,烈日炎炎。


  商議完事情,年華從城主府中出來,準備出城回都護營。半路上,跟隨她的田濟、上官武有事情要去辦,先離開了。


  年華獨自走在街上,突然迎面跑來一個骯髒瘦弱的小乞丐,交給她一張紙條。年華心中疑惑,剛想詢問,小乞丐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中。


  年華疑惑地展開紙條,上面只有兩句話:蒼龍血,紅蓮劫。天涯閣,故人約。落款:雪。


  年華疑惑更甚,她認識的人當中,並沒有誰的名字中帶著雪字。難道是送錯人了?


  天涯閣位於東城邊,是這西沙古城中唯一一座中土風情的酒樓。都護營在砂城東邊,年華此刻在出東城的路上,離天涯閣不遠。她抬頭見火傘當空,熱得人頭昏,覺得去天涯閣中歇歇腳,喝上一壺冰鎮的清酒也不錯。


  正是下午光景,天涯閣中的客人不多,零零落落。天涯閣中的陳設極具中土風情,木質桌椅,水墨屏風。屏風上繪著千里艷荷,百里碧葉,畫工不俗,落筆栩栩如生,讓人彷彿置身在十里清風,一脈水香中,說不出的舒適怡心。


  年華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相熟的面孔,心道:果然是送錯人了!


  年華找了一張桌子坐下,要了一壺清酒,幾樣瓜果。


  在零零落落的客人中,年華的目光被一名落拓男子吸引。男子二十四五的年紀,滿面風塵,神情蕭瑟,他獨自坐在角落的桌前,也是自斟自飲,桌上放著一雙古刀。


  就在年華望向男子的時候,男子也抬頭望向了年華,他的眼神如一柄剛出鞘的刀,森寒而犀利。他微微一眯眼,嘴角泛起了笑意,遙遙對年華舉了舉杯。即使在笑,他的眼神中也帶著三分寒鋒,兩分審視,一分敵意。


  年華似乎領悟了什麼,走了過去,在男子面前坐下,笑道:「信,是你送的?」


  男子點頭:「不錯。」


  「你是誰?」


  「鄙姓龍。」


  年華眯起眼,打量男子:「我不記得,有你這樣一位故人。」


  落拓男子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隻兩寸見方的羊脂玉匣,放在桌上,打開。雪白如蓮的玉匣中,放著一粒鮮紅的珠子。紅珠緋光流幻,將雪白的匣壁也映成了妃色,彷彿誰用纖纖玉手,從血池中托起了這粒紅珠。


  年華倒吸了一口涼氣,天極門中的回憶潮水般湧上心頭。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誰和誰做了一場撲朔迷離的夢?夢裡熾焰焚燒,漫天劫灰,誰曾為誰赤手屠龍?


  「端木尋?!是她叫你來的?」


  落拓男子點頭,「是長公主讓我來的。」


  說到端木尋,男子的神色溫柔了許多,彷彿肅殺寒冷的秋日中,一束溫和陽光破開層層烏雲,照徹了蕭瑟的萬里河山。


  「她讓你來做什麼?」


  「長公主想讓年將軍去皓國。她說,只要你願意去皓國,當年之諾,一字無改。」


  年華回想起當年端木尋的承諾,「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與你共享。」


  凡我所有,皆與你共享。這是端木尋對她的承諾。作為一個君主,端木尋對年華作出的承諾是崇華帝永遠也不會作出的。而年華卻因為寧湛,總是把端木尋的承諾置之一笑。曾經如此,現在仍是如此。


  年華淡淡一笑,「不可能,我不會去皓國。」


  男子望了年華一眼:「年將軍,這就是你的回答?」


  年華點頭:「沒錯。」


  「你可以拒絕。可是,對我來說,長公主的心愿是不可逆抗的天意,我不能忍受任何人忤逆她。你如果不肯答應,那我只有……」男子臉上露出陰鷙神情,長袖拂過桌上,一雙古刀齊齊出鞘,刀鋒寒光瀲灧,直襲年華而去。


  年華大驚,急忙抽身急退。她後退的同時,聖鼉劍也已出鞘,格向襲來的雙刀。


  男子冷笑,變換招勢再度襲來。


  年華反劍抵擋,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刀氣如夢如霧,劍氣如虹如雷。


  天涯閣中的客人大駭,紛紛驚呼,急忙避走。


  男子的刀勢詭譎而飄忽,后力卻霸道驚人,雙刀總是從不可思議的刁鑽角度攻來,年華漸漸覺得應付吃力,額頭上也冒出了汗水。


  男子顯然沒有使盡全力,他將年華逼入險境,卻又並不痛下殺手,只是冷冷地望著她:「你可以再選一次?去?還是不去?不去,我就殺了你!」


  「不去。」


  年華話音剛落,雙刀如同一條雙頭靈蛇蜿蜒襲至,從她的頸邊堪堪擦過。年華覺得頸上傳來一陣疼痛,似乎有灼熱的液體滾落。


  男子冷笑,「不去?下一次,你的頭就不會在頸上了。」


  年華望向男子,澄澈的目光彷彿能夠看透人心,「龍斷雪,你並不想我去皓國,又何必非要逼我?又何必非要逼你自己?」


  雖然男子沒有報出全名,但從他卓絕不凡的身手,與渾身散發出的武將氣息中,年華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龍斷雪,皓國玄龍大將軍,戰國四公子之一。他身為皓國玄龍大將軍,手握皓國兵權,自然不會願意另有一將入皓國,打破現有的局面。


  龍斷雪回望年華,眼中波瀾不驚,冷冷重複:「無論如何,長公主的意願,對我來說,就是不可逆抗的天意。你不去皓國,就得死。」


  龍斷雪話音剛落,雙刀已經卷向聖鼉劍。年華只覺得手腕一麻,五指不由得鬆開。聖鼉劍脫手飛出,雙刀直取年華脖頸。


  年華急忙向後退避,身後卻是牆壁,無處可逃。刀風颳得臉上生疼,外面雖然是烈日炎炎,年華卻覺得有冷汗滑落脊背。莫非,今日命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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