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擂台
年華駐守砂城,已經過了七日。
這一天,年華走在街上,身邊跟著田濟,他們剛從守軍營出來,要回白虎營。今日無事,兩人沒有騎馬,安步當車。
砂城的風土人情迥異於玉京,街市上來往著膚色黢黑,衣飾艷麗的男女。一路走來,有賣馬匹的,有賣香料的,有賣寶石的,有賣器皿的,有賣布匹的,有賣藥草的,有玩雜耍的,有吹笛舞蛇的……
路邊的飲食攤位上,鮮艷的瓜果飄逸著清甜的甘芳,沸騰的湯食流溢出誘人的香味,烘烤的乳餅飄散著濃膩的奶香。入耳皆是人聲,笑聲,叫賣聲,充滿了生活氣息。
田濟笑道:「年將軍的立威真是相當有效,張驥不但交出了兵權,還對您心服口服,再也不敢輕視了。」
年華笑道:「張守將只是耿直,不是不通情理,他明白最重要的還是齊心協力,共抗蠻族。不過,自從襲了梟族營地,流沙之海中的二十七蠻部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倒真是讓人有些頭疼。」
砂城外,二十七蠻部梟聚叛亂,追根溯源,還是在於去年朔方國發生的一件怪事。
朔方威烈王阿穆隆?鐵穆爾驍勇善戰,鐵血錚錚。不過,再鐵血的漢子也有柔情的一面。阿穆隆?鐵穆爾一生,最珍愛兩個人:一個是他與已經去世的王後生下的長子——皇太子南因?鐵穆爾;一個是他三千後宮中最寵愛的妃子——安提娜王妃。
去年春天,按照朔方國的規矩,阿穆隆?鐵穆爾攜愛妃、愛子去岡仁波齊山(1)祭神,游湖。岡仁波齊山,又名須彌山,是傳說中神靈棲息之所,周圍有馬泉河、獅泉河、象泉河、孔雀河環繞。
據說,在祭天儀式的最後一天,發生了一件神異的事情。
傍晚時分,霞光萬丈,阿穆隆?鐵穆爾帶著安提娜王妃在須彌峰遊玩,天上突然落下花雨繽紛,一列佛陀騎獅驅象,從天而降,把阿穆隆?鐵穆爾接入了雲彩之上。大家都說,阿穆隆?鐵穆爾成佛了。
阿穆隆?鐵穆爾可以成佛,朔方國卻不可一日無君。阿穆隆?鐵穆爾被神靈帶走後,皇太子南因?鐵穆爾繼承了王位。但是,南因?鐵穆爾心術不正,為人陰邪,眾老臣都反對他。而且,阿穆隆?鐵穆爾失蹤得離奇,眾人不相信王真的被佛陀帶走了。一時間,傳言沸沸揚揚,鬧得朔方國人心不齊。最後,南因?鐵穆爾在一名神秘人物的暗助下,肅清了反對自己的老臣,登上了王位。
南因?鐵穆爾登上王位后,惡劣的本性顯山露水,短短半年內,他做下了許多民怨載道的事情。其中,最悖倫,最嚴重的兩件事:一是父親生死未卜,他卻娶了父親的妻子,自己的如母——安提娜王妃。二是他下令朔方境內二十七蠻部梟聚砂城,準備出兵玉京。
前一件事情雖然悖倫逆道,但畢竟是王侯家事,不過惹人不齒和唾棄,與國運並沒有直接干係。第二件事情卻是一著不慎,就會傾國的大事。二十七蠻部梟聚流沙之海,不啻於朔方國直接向崇華帝宣戰。連阿穆隆?鐵穆爾在時,也不敢揮師向崇華帝宣戰。南因?鐵穆爾本來就不得人心,此令一出,一些臣子紛紛反對,朔方國上下又起騷亂。
田濟道:「南因?鐵穆爾殘忍暴虐,不得民心,現在朔方國內亂成了一鍋粥。二十七蠻部雖然梟聚在流沙之海,但是懾於國內亂況,暫時應該不會有大舉動。」
年華道:「但願如此。對了,田副將,我讓你在守軍營挑選的士兵,都挑好了嗎?」
年華準備在流沙之海的邊境駐紮兩支士兵,以觀察二十七蠻部的動向,防備敵軍突然來襲。
田濟道:「選是選好了。不過,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特意挑選膽小的士兵?他們一見蠻族就嚇得腿軟,您放心讓他們呆在前方偵敵?」
年華笑道:「就是因為膽小,才讓他們偵敵。因為害怕,他們才會打起十二分警惕,一旦蠻族來犯,必定會立刻來報。如果派膽大勇猛的士兵去,只怕他們反而恃勇輕敵,讓蠻族鑽了空子。」
田濟嘆服:「原來是這樣,將軍您真懂人心!」
年華想起心思莫測的寧湛,想起痴心不改的雲風白,想起心懷恨意的李亦傾,不由得苦笑:「其實,我從來不懂人心。我這麼安排,只是因材施用,化短為長罷了。」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了街市最繁華熱鬧的地段。望著充滿繁榮氣息,異域情調的街道,望著來來往往,笑語喧嘩的百姓,年華不由得感嘆:「砂城風物和玉京真是截然不同。無論如何,我希望砂城能夠永遠如此安寧繁華,不要被戰火波及。」
田濟笑了笑,「有年將軍在,一定能夠驅退蠻族,守護砂城。」
年華也笑了。但願如此。她能夠做到的,也只是盡全力,然後聽天命。畢竟,二十七蠻部梟聚,朔方有心犯境,戰爭是一觸即發的事情。
田濟眼尖,從熱鬧的人群中發現了什麼:「咦?年將軍您看,那不是巴布嗎?」
年華循著田濟指的地方看去,那是街市中最熱鬧的一處,人山人海,聲涌如潮。人群中央搭起一方高出地面三尺的擂台,兩名男子正在擂台上赤手空拳地打鬥,揮汗如雨。其中,光頭赤膊的那一個,不是巴布是誰?
田濟十分生氣:「巴布這傢伙,太不像話了!軍法嚴令禁止武將在外與人私鬥,他居然還在外面與人當眾相鬥!!」
年華道:「先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吧。」
年華、田濟從人群中擠了過去,他們剛剛靠近擂台,就看見在台下為巴布吶喊助威的烏雅。烏雅又喊又跳,右眼帶著一個烏眼圈,額上帶著淤青,顯然也是剛和人打完一場。
白虎、騎軍法,禁止將士在外與人私鬥。違者按情節輕重處罰,輕則仗笞,重則處斬。
烏雅看見年華、田濟,心中一虛,脖子一縮,就想開溜。田濟眼疾手快,繞到她面前,逮了個正著。田濟把烏雅拎到年華面前。烏雅眼珠一轉,笑道:「呵呵,年將軍,田副將,你們今天怎麼有空來逛街市?」
年華望了一眼在擂台上與人打得正歡的巴布,又望向眼神瑟縮的烏雅,「烏雅,這是怎麼回事?」
烏雅尚未回答,田濟已經指著擂台旁的一面字旗,念道:「夔山之奴,神勇無匹,贏之者,可獲十金……」
烏雅笑了笑,不無遺憾地道:「夔奴,就是擂台上正和巴布打鬥的那名男子。打敗他,可以得十金,打中他一拳,也可得一金呢!只可惜他太強了,在砂城擺了兩個多月的擂台,至今還沒有人能夠打中他一拳。」
原來,這擂台是一名走南闖北的賣藝人擺下,西北大漠民風剽悍,眾人都崇尚武鬥,賣藝人新找到一名勇悍的男奴,就想趁機賺上一筆。他擺擂台的規矩是每人交一銀,就可以上擂台與夔奴相鬥。贏了夔奴,則得十金。如此勇者,如此高的賠率,自然吸引了不少或好鬥勇,或貪錢財的人躍躍而試,巴布就是那個好鬥勇的,烏雅就是那個貪錢財的。
烏雅剛說完,田濟已經氣得吹鬍子瞪眼,「不像話!太不像話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在外私鬥,犯了軍法!」
烏雅不平則鳴:「明明只是娛樂,哪裡有私鬥?我還輸了三銀呢,白花花的三銀啊,我的心比我的右眼還疼……」
年華也道:「算了,田副將,只是赤手打擂而已,不過受點皮肉傷,不會危及生命。擂打完,也就兩散了。烏雅,這一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烏雅笑眯眯地道:「是。年將軍最好了,不像某個只會吹鬍子瞪眼的老頭子!」
年華這麼說了,田濟只是瞪了烏雅一眼,也就不再多言了。
三人擠在人群中,望向擂台。年華這才細細打量和巴布相鬥的夔奴。在白虎、騎中,巴布也算是身形魁梧了,可是這夔奴比巴布還要高出一個頭,壯上一整圈。他的年齡約在四十上下,捲髮蓬亂,五官粗豪,襤褸的衣衫下肌肉虯結,隱隱蓄積著力量。他的鼻翼微微翕動,如一頭正在發怒的公牛。他緊握的拳頭,有醋缽大小,一拳砸下,落在地上,就是一個窟窿。
年華望了一眼身形嬌小玲瓏,幾乎只有夔奴三分之一的烏雅,有些冷汗:「烏雅,你輸了三銀?」
擺擂規矩,一銀上台一次,烏雅輸了三銀,就是上去了三次。體型,力量相差如此懸殊,她倒還敢上去三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份勇氣和執念……真可怕……
烏雅一臉心痛,「對,我的三銀就這麼飛了……等巴布下來,我還要上去一次,我一定要拿回我的三銀!」
擂台上,巴布明顯已經氣衰力竭,夔奴仍是精神奕奕,越打越歡。他的體內,似乎蘊積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巴布被摔出去好幾次,已經頭破血流,渾身挂彩。
烏雅道:「這個夔奴真的很厲害。對擂的人,根本近他不得。哎呀,看樣子,巴布要輸了……又是一銀飛了……」
年華問道:「他的名字,就叫夔奴嗎?」
烏雅道:「不是,不知道他叫什麼。擂台的主人說,他是在夔山撿到他,見他是個荒蠻的野人,就叫他夔奴了。」
田濟站在另一邊觀望擂台,突然變了臉色,顫聲道:「年將軍,巴布……巴布好像下不來了……」
擂台上,巴布支持不住,作了認輸的手勢。可是,夔奴打興正濃,根本不予理睬,一拳擊向巴布胸口。巴布口吐鮮血,倒在了台上。
台下眾人目瞪口呆。
裹著白頭巾,留著山羊鬍的擂主見出了岔子,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跑上台,阻止凶性大發,正要一腳踏向巴布的夔奴。夔奴凶性大發,不認主人,一腳揣向山羊鬍,將他踹飛了開去。
巴布躺在地上,右胸鑽心地疼,但見夔奴一腳踏來,似乎要踩碎自己的頭。他當即心中一寒,想要側身躲避,身體卻動彈不了。
巴布驚急萬分,額上浸出了汗水。
註釋:(1)岡仁波齊山:西藏自治區的旅遊景點。岡仁波齊是世界公認的神山,同時被印度教、藏傳佛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認定為世界的中心。岡仁波齊山周圍有馬泉河、獅泉河、象泉河、孔雀河環繞。據說,佛教中最著名的須彌山也就是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