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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立威

  崇華四年秋,蠻族梟聚,砂城告急。華領白虎、騎八萬,西赴砂城。砂城守將張驥,哂華年幼,輕慢之,不迎。——《將軍書?風華紀事》


  烈日炎炎,黃沙萬里。


  砂城位於夢華西部邊陲,瀕臨廣袤無垠的流沙之海。沙漠的彼端,是威烈王統治的朔方。


  砂城非常炎熱,已是深秋,猶有赤日。年華、上官武、田濟、巴布、烏雅等人已經在炎炎烈日下等了兩個時辰,驛道上仍舊空寂無人。按夢華禮制,年華身為將軍,她領兵赴砂城,砂城的守將應該出城十里迎接。但是,砂城守將張驥,城主吉亨,因為年華是女子,又年輕,並不將她放在眼裡,竟連一個使者也不派出城來。


  年華等人在城外驛道上等了兩個時辰。


  上官武被曬得眼冒金星,生氣地道:「年將軍,砂城的人太不象話了,您連派了三撥使者前去通報,他們竟連半個使者也不派來!這簡直是直接扇了您一記耳光!」


  年華無奈苦笑:「傷腦筋。看來,本將軍讓他們失望了。他們可能希望聖上派來的是高猛大將軍,或是蕭良將軍吧!」


  巴布脾氣火爆,早已按捺不住,「不如我現在就去砂城,將張驥、吉亨擒來,狠狠地揍上一頓,好好出一口惡氣!」


  烏雅唯恐天下不亂,先是拍手叫好,「好主意!好主意!揍完后,再吊起來,暴晒兩個時辰!讓他們也嘗嘗滋味。」然後,又開始顧影自憐,「嗚嗚,這砂城的烈日真毒辣,我可憐的白嫩勝雪的肌膚,莫非就要毀在這裡了?」


  眾將一起翻白眼,巴布更是作出欲嘔的模樣。他的光頭上,立刻受了烏雅的一記手刀。


  年華笑了笑,道:「算了。張驥、吉亨畢竟是砂城的守將、城主,本將軍尚未進城,雙方就先鬧不合,以後怎麼齊心協力,平定蠻族之亂?」


  年華回頭,望了一眼身後蜿蜒向遠方的白虎、騎。驕陽酷烈,又站了兩個多時辰,白虎、騎猶是軍姿整齊,精神抖擻,沒有半絲頹唐、萎靡之態。


  年華心中滿意,且讚賞,道:「砂城無人來迎,那我們就自己去。適當的等待,是對意志的考驗。愚等,可就會摧折士氣了。」


  年華下令啟程,白虎、騎浩浩蕩蕩地向砂城而去。路上,年華一直在皺眉沉思。田濟幾番欲言又止。


  年華對睿智老成、閱歷豐富的田濟十分倚重,見狀,道:「田副將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田濟道:「自古以來,征戰之道,不患士寡,而患人心不齊。張驥、吉亨欺您年幼,對您無禮,這絕不是私人小事,而是關係到整個戰局的大事。您是將軍,張驥是下屬,恕末將直言,上司刁難下屬,雖然可氣,倒並不堪憂,堪憂的是下屬刁難上司。砂城山高皇帝遠,帝命難及,且又有蠻族梟聚,他如果不聽您的調度,很可能讓蠻族鑽了空子,釀成不堪設想的嚴重後果。」


  田濟的一番話,說得年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明白田濟的話半句不虛,也絕非杞人憂天。這也正是她擔心的地方。


  「依你看,本將軍該怎麼做?」


  田濟沉吟了一下,開口說了兩個字:「立威。」


  年華一怔,想了想,嘆道:「砂城內外的情況,也只好如此了。」


  為將之道,不患士寡,而患人心不齊。威懾,向來是收攏軍心的下策,年華一向不齒為之,但是眼前被晾了兩個時辰的現實,和蠻族梟聚在邊境的現實,讓她不得不選此下策。無論如何,在當前的情況下,收攏軍心最重要,否則難以調兵遣將,共抗蠻族。


  年華入砂城,城主吉亨按照慣例,安排了驛館、營地,讓年華和白虎、騎落腳。砂城守將張驥卻不按照規矩,前來交接兵權,共議抗敵大計。年華也不催逼,任他自去。


  第二天早上,年華讓上官武備下了豐盛的酒宴,宴請張驥、吉亨等砂城將領和官員。直到下午,張驥、吉亨等人才慢吞吞地來了。年華也不生氣,一一與眾人相見。吉亨是一名面白微須的中年男子,一臉和氣,八面玲瓏。張驥年約三十四五,虎背熊腰,鬚髮戟張,言談舉止粗豪不羈,一看就是一員驍勇猛將。


  眾人見年華不過是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子,眼底眉梢中雖有幾分英狂之氣,颯爽之風,但終究太過柔婉美麗,不像是一員浴血沙場的戰將,心中都有些不屑和輕視。


  張驥勉強向年華行了一禮,不冷不熱地道:「梟族人正駐紮在城外三十里的沙漠中,隨時會來劫掠城郊的百姓。年將軍還有心思宴飲,真是讓我等守軍寒心。」


  眾人已經落座,正在推杯置盞,張驥口出冷嘲熱諷,頓時令熱鬧的氣氛冷場。


  年華淡淡一笑,不以張驥為忤,只是勸眾人盡歡:「城外蠻敵,何及眼前美酒?大家且將憂懼拋卻,盡飲盡歡!來,年華先干為敬!」


  眾人齊飲一杯,凝滯的氣氛才稍微化解。


  觥籌交錯,絲竹繞樑。舞姬纓絡飛旋,賓客言笑晏晏。不知不覺,已是新月初上,星垂平野,年華絲毫沒有散宴的意思。年華是東道主,職銜又高於眾人,她不說散,眾人都不好離席。


  張驥心中有氣,冷冷地道:「年將軍,三十裡外的沙漠中,梟族人正盤踞著,隨時可能來犯。在這種情況下,你莫非還要作長夜之飲?」


  張驥的話剛落,如同冰水潑炭火,氣氛又是一冷。


  微醺的眾人面面相覷,都不言語。


  年華笑了笑,彷彿只聽見張驥的最後一句話,「長夜之飲?張守將這個提議不錯!好,今日大家就做長夜之飲,喝到天明!來,來,張守將,你先和本將軍喝上三杯!」


  張驥無言,悶悶地喝了酒。他左右四看,眾人都已醺然欲醉,七倒八歪。年華也已經眼露醉意,伏倒在案上。


  張驥心中不屑,哼,什麼守景城、攻越都、誅亂臣、保聖駕的風華將軍,不過是一個徒有虛名的輕狂女子罷了!耽宴樂,貪安逸,豈能承受沙場之艱辛,征戰之惡苦?!


  張驥本想憤然離去,但是看見吉亨沒動,也終於還是沒動。張驥心中憤懣,遂借酒澆塊壘,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在他醉得頭昏腦沉,伏倒在案上時,眼角的餘光瞥到將軍席位已經空空如也。年華不知道去了哪裡。


  張驥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他正躺在自己府邸中的床、上。夜宴散去時,他醉得不省人事,被僕從扶回了家。侍女端來醒酒湯,給張驥解宿醉后的頭痛。張驥剛飲下一口,吉亨突然來訪。


  吉亨匆匆進來,神色詭異,不知是憂,是喜,還是懼。張驥和吉亨相交多年,兩人間也不客套虛禮,劈頭笑問:「吉亨兄,你這是怎麼了?又憂又喜,是城主印璽丟了?還是撿到金子了?」


  吉亨道:「都不是,是駐在三十裡外的梟族人……」


  張驥一驚,險些摔了湯盞,「梟族人攻城了?!城中可還安全?城郊的百姓如何了?都是那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明明知道梟族人盤踞在城外,還開什麼長夜之宴,才讓敵人有機可乘!」


  吉亨道:「張老弟,不是這樣,你聽為兄把話說完。就在昨晚夜宴時,三十裡外的梟族人被年將軍全數剿滅了。她退席了兩個時辰有餘,我們還以為她不勝酒力,下去小憩了。哪知,她竟帶著白虎、騎趁夜出了城,圍殲梟族人去了。今日清晨,她回來后,又與我們飲了幾杯才散宴,隻字未提昨夜出城襲敵之事。為兄回到城主府,才聽見城外的將士稟報,三十裡外駐紮的梟族人,一夜之間,全都被殲滅了。對了,張老弟,你還沒回守軍營吧?剛才為兄過來時,見白虎、騎正將梟族俘虜押送去守軍營……」


  恰在這時,又有人匆匆來訪,卻是守軍營里的將領,來請張驥去守軍營處理梟族戰俘。


  「另外,」守軍將領小心翼翼地道:「年將軍正在守軍營中,她要您巳時三刻,前去交接兵符,共議抗敵大計。她說,您如果遲到了一分鐘,則按軍法處置,嚴懲不貸。」


  張驥心中一緊,問道:「現在什麼時刻了?」


  吉亨道:「巳時過半了。」


  張驥一聽,怔了一下。下一剎那,他摔了湯盞,抓起外衣,顧不得穿靴子,就旋風般沖了出去。


  吉亨望著張驥絕塵而去,喃喃,「這個風華將軍,還真是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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