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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無皋

  大雪不知何時停了,天地間一片銀白。靈羽營中十分安靜,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巡邏兵踏雪的腳步聲。


  被寒冷的夜風一激,年華的醉意似乎醒了一些,她四顧張望,大著舌頭問宮少微:「不、不喝酒了嗎?這是去、去哪兒?」


  宮少微順勢摟緊年華,懷中的女子香香軟軟,溫柔依人,他不覺有些醺然,柔聲道:「酒宴結束了,我們回營帳。」


  年華靠在宮少微肩膀上,搖頭,「不,我不回營帳,喝了酒真熱,你帶我去那兒吹吹風……」


  女將秀眸惺忪,紅唇如蓮,宮少微的心跳似乎加快了一拍。等到看清年華指的地方,他的心跳真的加快了一拍。


  年華指的地方,是無皋嶺。


  無皋嶺是一座獨山,南坡平緩,北坡陡峭,北坡下就是湍急的丹水。無皋嶺不高,山頂離地面不到兩百米,靈羽騎在南邊的平原上紮營,而山頂上,三十架霹靂車聯立其上,在風雪迷夜中望去,霹靂車如同伏在山上的洪荒巨獸。


  宮少微面露難色,「無皋嶺放置著霹靂車和油石、硝石等危險物,是禁地,不能隨意去。」


  年華有些失望,「禁地么?算了,軍中肯定只有義父才能去,你一定不能去,就不為難你了。」


  宮少微年少氣盛,一聽此言,頓時心中如扎刺,不拔不舒服,「誰說本世子不能去?這靈羽營內,只要本世子願意,哪兒去不得?走,不就是無皋嶺嗎?本世子帶你去!」


  年華傾佩:「宮世子果然是少年英雄……」


  少年英雄,血氣方剛,最受不得激將法。這句話,年華當然沒有說出來,她今晚裝醉逃宴,只是為了尋機觀察霹靂車的布置。從她被俘虜到今日,已經過了四天。這四天里,因為雪大風疾,崔天允沒有以霹靂車攻擊景城,雙方也無戰役。年華前日詐降認父后,崔天允已經允許她在靈羽營中四處走動,但是有意無意的,卻不許她上無皋嶺,靠近霹靂車。


  年華詐降,開始只是為了保命,她本以為崔天允是想派投降的她回景城做內應,行裡應外合之計。她就可以將計就計,逃回景城。可是不想,崔天允對霹靂車太有信心,欲打遠距離持久戰,不屑行這裡應外合之計,將她投降的消息傳了開去。


  年華心中發苦,一者她擔心景城得知她已降敵,那麼她就是逃回去,也會被疑忌,難陳清白;二者霹靂車始終是她心頭的陰影,如果不毀去霹靂車,景城危在旦夕,青陽危在旦夕。她如今的目的,已不是全身而退,而是毀了霹靂車。不惜性命,毀去霹靂車,為景城爭得一條生路。


  今夜,年華本想裝醉離席,冒險潛上無皋嶺,不料宮少微居心不良,見她醉酒,要送她回營帳。她惱怒之餘,乾脆將計就計,利用他帶她上無皋嶺。


  無皋嶺下,戍守森嚴。宮少微走上前去,對守軍的將領說了一句什麼,將領點頭哈腰地回應,並放他們通行。


  宮少微、年華攜手上山,南坡十分平緩,積雪很厚,如鋪羽氈。踏著積雪而行,耳邊能夠聽見河水奔流的聲音,不是濤聲壯闊的轟鳴,而是在冰層下潛行的幽咽。入冬將近一個月了,連丹水這樣的大河也開始結冰了。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年華、宮少微已經抵達山頂。


  月光清如水,積雪泛銀光。山頂上的空地呈「人」字型,人字的頭部是一方開闊如廣場的空地,人字下面的一撇一捺,延伸向丹水,十分狹窄。廣場上集中放置著十架霹靂車,狹窄如一字的兩條斷崖上,也各自並列著十架霹靂車。所有的霹靂車都以巨大的鐵鎖綁在一起,一個連接一個,捆綁犯人一般,十分緊密,彷彿是擔心霹靂車長腳逃走。


  年華終於近距離地看見了真正的霹靂車,車高約三丈有餘,玄鐵為骨,沉木為架,形如張著巨口的怪物。山頂的雪地上,分門別類地堆著五色巨石。


  年華望著霹靂車,身體微微發抖,這些龐大的怪物和地上可怕的巨石,就是吞噬景城中無數條性命的罪魁禍首……


  宮少微擁緊年華,「怎麼在發抖,冷么?」


  年華心中厭惡,她笑著推開宮少微,「不冷,我過去看看。」


  年華走向山頂延伸向河邊的狹窄部分。無皋嶺北坡十分陡峭,與其說是坡,倒更像是一處斷崖。年華探出身去,寒氣迎面撲來,借著清朗的月光,她看見了結冰的丹水。


  年華往回走,「這裡風真大,酒也醒了不少呢!」


  宮少微見年華四處觀望,不像是酒醉的樣子,心中湧起一絲懷疑。突然,年華腳下一滑,重心不穩,栽倒在地上,十分狼狽。


  宮少微大笑,上前扶起年華,眼中懷疑盡去,「哈哈哈!果然還是醉了,連路都走不穩。來,本世子扶你走。」


  宮少微扶著年華,準備沿著原路下去,卻被年華制止,「不急,你看,今夜月色正好,結冰的河面被月光一照,特別美。不如我們從西坡下去,到河堤邊賞一會兒雪景。」


  宮少微本來嫌冷不願意去,但感到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一時間心襟神盪,也就不由自主地跟隨手的主人走。


  年華、宮少微穿過並立的十架霹靂車,向無皋嶺的西坡走去。年華髮現每一架霹靂車都以鐵索與左右相連,堅如城牆,穩如山嶽,即使離斷崖不過兩三米,也絕不用擔心會被巨風撼動分毫,掉下崖去。兒臂粗的鐵索繞過最邊緣的一架霹靂車,往右邊再沒有可以連接的霹靂車時,就被纏死在一截木樁上。木樁半尺粗,入地甚深,露出地面半米。鐵鎖緊纏木樁,盤旋如蟒蛇。


  比起南坡,西坡要陡峭一些,但也不算太難走。踏著地上的積雪枯枝,扶著路邊的枯樹亂石,年華和宮少微很快下了山。


  年華、宮少微站在河堤邊,望著月下冰河。河面平滑如鏡,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片柔和的光暈,美麗如夢幻。河面雖然結了冰,但是透過薄薄的冰層,仍能看見水流,也能聽見嘩嘩聲。


  年華望著幻光流白的河面,陷入了沉思。月光勾勒出她的五官輪廓,絕美如雕塑,勝雪的膚色泛著醺醉的酡紅,散去了幾分武將的英氣,多了幾分女子的柔媚。


  宮少微望著年華,心中一盪,「其實,你不氣本世子的時候,還真是一個美人。」


  年華莞爾一笑,紅唇泛櫻珠,流光惑人。


  宮少微身體發熱,口乾舌燥,忍不住抱住年華,低頭吻向她的唇。他迫不及待地想親吻眼前誘人的紅唇,感受那份柔軟香膩……


  宮少微的吻被一隻手隔開,年華輕輕推開他,向河堤邊走了幾步,眸中含醉,唇角揚笑:「你做什麼?」


  宮少微見美人雖嗔卻未惱,不禁心花怒放,追近年華身邊,伸手抱她,溫香滿懷:「雪月良辰,辜負了未免可惜,今夜你我是否該做一些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事?」


  年華掙開宮少微,手卻又被他握住,心中怒極,臉上反笑:「今夜,宮世子一定會永生難忘。」


  宮少微大喜,色令智昏,就要過去輕薄。


  「且慢。」年華笑著抽出手,醉眸嫵媚,「你的水性如何?」


  「絕佳。」宮少微一怔,她問水性幹什麼?但是,他的魂魄已被美眸勾走,沒有想到其它,只是驕傲地道,「放眼軍中,絕對沒有人比本世子更熟水性。」


  「那就好。」年華冷冷道,話音未落,她已抬足踢向宮少微膝蓋上的曲泉穴。


  宮少微猝不及防,只覺得膝蓋一麻一軟,身體頃刻間失去了平衡,向左側傾去。他這時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了河堤邊緣。這一倒下去,直直跌向五六米之下的冰河。


  「啊!!」宮少微慘叫一聲。


  「噗通!」宮少微破冰入河,水花四濺。


  年華退後幾步,待得宮少微落入水底,才探出身去察看。河面上多出了一個窟窿,被宮少微砸開的冰層的厚度,令她十分滿意。河邊的冰層並不厚,那麼河中央的冰層只會更薄,即使再下幾場大雪,也不會完全封凍住。


  「嘩啦——」宮少微從河水中浮出,在冰窟窿上露出一個腦袋。河水冰寒刺骨,冷得他直打哆嗦,卻不忘大罵年華:「臭女人!居然跟我玩陰的,本世子要殺了你!阿嚏!」


  冰河寒氣襲人,年華縮回了身,將宮少微的罵聲當做耳邊風,裹緊了狐裘,打著呵欠回溫暖的營帳。


  河邊水不深,爬上岸並不困難,宮少微識水性,且身強力壯,也不至於被淹死、凍死,只是西坡偏僻少人,估計不會有援手。冰生肌里冷,風起骨中寒,他從上岸到濕漉漉地回到營帳,一定會有一段永生難忘的經歷。


  年華困在靈羽營中,轉眼又過了兩日。這兩日中,大雪紛紛揚揚,斷斷續續,天地間銀裝素裹,成了琉璃世界。


  營帳中,年華抱劍坐在篝火邊,她望著門外飄飛的細雪,想起景城,心中苦悶難言。


  年華撫摸著聖鼉劍,——崔天允為示愛才,在年華投降之後就將劍還給了她。——又想起了寧湛,心中驀地一澀,他現在可安好?如今戰況危惡,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一個身影冒著風雪走進帳篷,年華抬頭望去,卻是宮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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