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章
牆頭上亂作一團,被玄武旗奪下一個突破口以後,源源不斷的叛軍攻了上來。侍衛們不顧鄭衍反對,護送著他離開城頭。
「陛下,叛軍勢大,先避開一陣,朝中眾臣都是心向您,叛軍定是難以長久。且先保存龍體,京城我們一定能奪回來的。」
玄武旗很快擴大戰果,牆頭上很快發展成了五五之勢。還有幾十個玄武旗士兵殺出一條血路,直奔城門而去。守城到了這一地步,基本已經可以宣告失敗。
鄭衍掃視周圍,處處都是修羅場,禁軍,玄武旗在每一個角落廝殺,飛箭亂竄,時不時有人倒地斃命。
京城,失了京城的君王能去哪裡?
鄭衍有些失神,耳邊聽見轟隆一聲。
城門被打開了。
「混蛋,」禁衛副統領臉色沉地像一塊黑鐵,忍不住大罵,「狗娘養的,是誰從裡面打開的城門?」
立刻有士兵回答:「是……是劉武,他……他好像和沈閥有些關係。」
鄭衍聞言心中一片冰涼,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凍住了。
沈閥!
自他登基后,就對門閥防備甚深,這一次守城更為慎重,事先就篩選過一輪,幾個門閥嫡系直系全調離關鍵位置。防的就是這些人突然的倒戈。
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
鄭衍感到一陣挫敗。
不是對鄭祐,也不是鄭泰……而是面對門閥這種龐然大物,無孔不入,無處不在,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們找到可趁之機,更進一步,他們甚至想左右皇位。
城門已破,大量玄武軍湧入城內,猶如開閘的洪水一般。禁宮侍衛們大驚失色。幫忙護著鄭衍上車駕,朝著皇城中心飛奔。
「陛下」禁衛副統領道,「東門還在禁衛手中,陛下馬上從東門離開吧。太后交給臣去接。」
「回宮吧。」
「陛下。」侍衛哀呼。
鄭衍道:「離開京城朕也無處可去,不如就留在宮中,朕的皇兄不是說清君嘛,又沒有說是反朕,讓他們來。朕倒要看看,兩王帶兵入京,如何對天下人交代。」
侍衛見他神色出奇的平靜,沒有半點說氣話的樣子,萬般無奈,改駕車馬轉向皇宮。
不僅宮門口發生劇烈爭鬥,馬車在京城的大街上飛奔時,鄭衍發現好幾處宅院里都有喊殺聲,其中一座府邸他很熟悉,那就是劉閥。
城門剛破,城內就開始動手,不是別家,而是劉閥。鄭衍苦笑,原來朝廷中早有門閥已經背棄他,轉而投向了其他藩王,所以城門一破,他們就無所顧忌。
在禁衛軍的護衛下,領著僅剩的兵馬回到宮中。鄭衍來到太極殿,內侍宮女看見他,全然不見往常的樣子,還有宮人手裡拿了包袱四處逃竄,一副末日惶惶不安的模樣。
侍衛見了抽出劍想殺人。被鄭衍攔下,「讓他們逃命去吧。」
宮人聞言一鬨而散。
御前太監來到鄭衍面前,為他卸下佩劍,鄭衍好奇地看他,「你怎麼不逃?」
太監道:「陛下還在,小人能去何處。」
鄭衍涼涼地一笑,「別人都談忠義,你倒說的輕描淡寫。」
劉太后和蕭瑜兒一直沒有離開太極殿,聽到動靜后相攜走出,看到鄭衍站立台階上,暮色沉沉,在他身後投下一片暗影。劉太后忍不住又垂淚,幾乎泣不成聲,蕭瑜兒扶著她,輕拍她的背脊,眼中也含著淚水,卻忍著沒有出聲。
「行了,別哭了,到了現在還有什麼放不開的。」鄭衍脫下金甲,哐當一聲砸在地上,他轉身對禁軍侍衛道,「朕登基才一年,就弄得天下大亂,京城多少年沒有遭過兵患了?說起來都是朕的錯。」
禁衛們齊齊下跪,副統領道:「陛下,叛軍之罪,與陛下無關。」
鄭衍揮了揮手,讓他們起身,他坐在御座上,目光穿過殿門投向遠方,濃蔭的樹木擋住了宮牆,也遮擋了視線,可是從遠方傳來的聲音告訴著鄭衍——
噩夢還沒有結束。
城門被打開,玄武旗士兵爭先恐後沖入城門。
天色漸晚,日月無光。
袁州方面大驚,人算不如天算,誰都想不到,連續幾日都沒被攻破的城門,就在袁州大軍剛抵達京城腳下就突然打開了。
德王鄭泰吃驚之後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對杜言淮道:「此時發兵正是良機。」
杜言淮看著城牆上燃起火把,亮堂的像是兩點星光。通向城內的那道大門卻猶如地獄之門,叫人不寒而慄,無數鮮血飛濺而上,每一處都有士兵在廝殺,寸土必爭。
「再等等。」杜言淮道,「殿下如果不想授人口舌,就耐心等待片刻。」
他雙手撐著一把三尺來長的大劍上,手背青筋暴起,顯然內心和表面的平靜並不相同。
鄭泰微怔,仔細一想,又覺得杜言淮這個主意穩妥極了。
讓明王鄭祐去充當罪人——弒君,逼宮。
等上片刻,鄭祐就會背上這些罪名。
為了這個天下之巔的寶座,他二十多年都等下來了,何必在乎再等上片刻。
鄭泰望著巍峨的城牆,心頭火熱,心撲通撲通地急跳著,彷彿一伸手,什麼都可以掌握。這種歡愉,遠勝美酒美人,甚至就連男女歡愉最巔峰的那一刻都不能比擬——
是天下間最高權位的滋味。
鄭穆和舒儀站在不遠處。
城牆上還有箭矢不停落下,大部分玄武旗士兵已經殺入城門,代價是一路禁衛軍的屍體。
舒儀驀然想到那個夜晚,帶著兩名侍衛拜訪舒家的鄭衍,身著黑貂皮斗篷,容貌俊秀,帶著少年獨有的爽朗笑容,登基之後也沒有改變的澄澈目光。
而他的兩個兄長,覬覦皇位,迫不及待帶著大軍兵臨城下。
舒儀忽然覺得胸口堵得慌,默然無語。
「歷來皇權皆染血,」鄭穆的聲音在暮靄煙塵中顯得有些空遠,「誰也不能例外。」
舒儀張了張嘴,喉嚨乾的難受,「陛下會怎麼樣?」
「廢太子是什麼下場?」鄭穆沒有回答,反問一句。
舒儀臉色微變,想到那樣一個少年居然就要面臨這樣的下場,心頭彷彿有什麼翻滾不休,百味雜陳,難以言喻。
鄭穆眼角瞥到她的面色和唇色微微發白,似乎有些不適。他眉梢一抬,瞬間就明白她心頭所想。鄭穆記起的更多,鄭衍還未登基時帶著舒儀到郡王府,求自己在宗親皇室面前說情,他想娶的皇后正是舒儀。
眼下舒儀還在為鄭衍擔憂。
鄭穆胸中有些微的憋悶,沉默許久,他忽然拉過舒儀的手,道:「現在兵荒馬亂,等大軍入城,我讓人護著你去郡王府,過幾日就能平靜了。」
舒儀心不在焉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