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章
第二日攻城,號角吹響,鳴鑼捶鼓。
鄭祐親自領兵,矩州軍重整旗鼓,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奔向城牆,架起雲梯。攻城樓車、擋箭車齊齊推進。
牆頭上萬箭齊發,讓攻城的士兵像麥子一樣倒地。
檑木撞擊在城門處,發出如雷鳴般的巨響,震耳欲聾。鄭祐高居長劍,高呼:「打開皇城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士兵們聞言大為振奮,驟然發動狂攻,悍不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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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衍站在牆頭上,侍衛在他面前站了一排,包圍的極為嚴實,就怕人暗箭傷人,即使如此,他也看到了人如螻蟻命如草芥的血腥場面,耳邊貫穿都是嘶吼殺喊聲。石頭從投石機飛出彈擊在牆上,城門被檑木撞地轟隆震聲,鄭衍的太陽穴跟著都砰砰跳了起來。
即使從未親身參與一場戰事,鄭衍也知道這樣的攻勢有多勇猛,明王想要攻陷的京城的決心有多強烈。
他目光炯炯,在戰場上尋找明王鄭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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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陰沉的天空下,袁州大軍已經深入到京畿腹地,臨近林郡的時候,杜言淮突然打了個手勢,讓大軍原地停下。
德王鄭泰向來不知兵,將指揮權全權交給杜言淮,因為心內始終存了一份戒心,又讓鄭穆督軍,如此他雖然跟隨大軍進發,一路行軍並沒有太多指手畫腳。此時大軍突然停止,他召人來問,得知是杜言淮下的命令,又命人去問緣由。
杜言淮派人來回話,「前面發生過交戰,先派斥候去探查。」
原地休息一個多時辰,斥候將情況回稟,朱雀旗和玄武旗發生大戰,結果是朱雀旗大敗,幾乎全軍覆沒。玄武旗也不好過,扔下了大約兩萬餘屍骸。
這場大戰的結果,在行軍路上眾人已經聽聞了,但是沒有想到,戰報上的數字和親眼所見會有那麼大的差距。
戰場上已經被粗粗清理過,屍骸堆積如山,地上還有乾涸的血跡,早已經滲入土中,像是一塊塊黑色的巨大印記。兵器旗幟散落在地上,既有赤紅的朱雀旗,也有灰色玄武旗。還有斷腿的戰馬,半截身體癱在地上,發出衰弱的哀鳴。
袁州軍與其他幾州有所不同,袁州文風鼎盛,市井閑適,很少有戰事波及,因此士兵們從未真正上過戰場,見了大戰之後的戰場居然是這個樣子,一個個都感覺不適應。幸而杜言淮秘密練兵幾個月,軍中紀律嚴明,軍法森嚴,士兵們除了心頭有些不適,沒有表現出其他異樣。
袁州軍內除了德王的車駕,安陽郡王鄭穆也有一輛寬大的馬車。
舒儀坐在車內,把門帘掀起一條細縫朝外張望。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屍體腐爛夾著血腥的味道,離林郡越近味道越濃重,聞之欲嘔。
她是頭一次瞧見哀鴻遍野的景象,只覺得寒毛直豎,渾身不適。
「別看了。」鄭穆把門帘捂了個嚴實,轉過臉來看她,「征戰向來無情,之前不讓你來你偏要跟著。」
舒儀眸光微閃,閉上眼休憩。可空氣中無所不在的氣味,無不向人昭示著這一場大戰後的慘烈。
大軍重新進發,軍中無人喧嘩,只有腳步聲踩在地上的聲音。舒儀若有所思,睜開眼道,「掌軍主帥是誰?」
鄭穆瞥她一眼道:「你怎麼突然對行軍打仗感興趣了?」
舒儀道:「都說袁州無良將,我看這主帥就很本事。」
「哦?」鄭穆露出一抹興味,「如何看出來的?」
「袁州地處富麗,民風安逸,往年除了有些水旱蟲災,少有遭兵患之災。袁州軍的士兵沒上過戰場見過真血,就算兵器再如何精良,都少了一股精悍之氣。但是由眼下這位主帥統兵,行軍不亂,前後有序。顯然很不一般。」
鄭穆自幼習武,精研兵法,對此並不驚奇,見舒儀分析頭頭是道,笑道:「你倒是機靈,誰也沒逃過你的眼皮子。」
舒儀問道:「那到底是誰?袁州有這樣的良將,為何之前完全聲名不顯?」
鄭穆簡略道:「那是新投德王的,叫杜言淮。」
舒儀把腦子能想的都轉了一圈,都沒能想起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信息。心道,真是奇了,這樣的人竟如同石頭裡蹦出來的,完全沒有之前一絲一毫的消息。
還欲再問,她忽然聽見遠方傳來一陣廝殺聲,相隔應該還有些距離,但是聲音太響,遙遙傳來,真像是耳邊發生的。
鄭穆臉色凝重,顯然也同樣聽見了。
不一會兒行軍速度慢了下來。杜言淮請德王安陽郡王及各部統領等人一同議事。
京城僅有兩里之隔,玄武旗猛烈的攻勢都落在眾人眼中。
「真是悍勇之軍。」
杜言淮眯起眼,凝視遠方兩軍交戰正酣,心中生出的卻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
前幾日在戰報上,他已知道蕭銘的死訊。今日再看禁衛軍的守勢,他立刻就猜出,石閔也不在了,不知是臨陣換將,還是……
杜言淮捏緊手中馬鞭,腦中忽然閃過一種宿命感,從軍之人,終是要把這條命還到沙場上。
鄭泰看著城牆上的攻防戰,胸膛發熱,看了好一會兒才道:「玄武旗攻了幾日了?竟還沒有拿下京城。真是老天……」助我兩個字被他咽了回去,可臉上喜色卻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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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交戰的兩方也發現了袁州的動向,明王鄭祐喉嚨發乾,甚至有些疼,他心裡清楚,沒有趕在袁州軍到來之前拿下京城,這場戰役他已經輸了一半。
原以為,以玄武旗的驍勇,再收攏了雲州殘軍,對上朱雀旗也穩有勝算。但是萬沒想到,朱雀旗如此難纏,幾乎耗盡他一半兵力,接下來面對石閔守城一戰,更是堪稱可怖,折損兩員大將,都沒能破開這道銅牆鐵壁。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莫非真是老天有意成全別人?
鄭祐腦中閃過這麼一個荒謬想法。
城牆上忽然有士兵大聲呼喊。鄭祐定神看去,原來是一小股玄武旗士兵攀上了牆頭,並牢牢佔據住一斷,隨後不斷有士兵從這個缺口爬上去。
這麼關鍵的時候,京城的防禦居然破了。
鄭祐精神為之一震,剛才那些個「成事在天」的想法瞬間扔到九霄雲外。他持劍一揚,高聲道:「奪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