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男人和男人的和解
想一想容易,要做到這一切,彷彿累沙建市。
他在烈日當空的酷暑,為人送過快遞,為了簽下單子在小賣部和人磨纏了三四個小時,被人戲弄,被人嘲笑……仍笑臉對著,這些都是以前他最不耐煩做的。
最難是改變自己的個性,藏起銳利的鋒芒,耐著性子和人周旋,違心說著恭維話,滴酒不沾的他生生喝出了好酒量。多少次深夜裡他驅車去為政府衙門的關係戶買單,多少次他喝得胃疼昏死不敢回家……
失敗有千千萬萬的理由,成功沒有秘訣。
捨得!
捨得花時間、捨得下功夫、捨得放下自己的臉面、捨得自己的自尊……
才能活下來……
「東發」才剛剛成立的時候,青淵提出想去看看他工作的地方。
他搖頭拒絕。
明明看見青淵黯然的眸子,明明也知道每一次說:不!每一次的搖頭,她都很傷心。
但他也只是拿上鑰匙,匆匆出門。
離開青淵視線時,他的眼有些潮。
他承認自己在某時候很怯弱,很沒用……
想把最好一面留給心愛的人,不想讓她看見自己低聲下去裝孫子的慫樣!
那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
他記得青淵興匆匆從洗手間出來,笑嘻嘻並堅決把他從夢中搖醒。
"振東,我懷孕了。"
她舉著驗孕棒,笑得像朵海棠。
宿醉讓人腦袋慢了半分,他許久才看清試紙上紅紅的兩條線。
"振東,你要做爸爸了。"她湊過來摟著他的脖子親。
爸爸!
梁振東驚得從床上立了起來。
孩子?爸爸?
他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哩!
一瞬間他想到的不是哇哇哭的小嬰孩,充滿母性的青淵。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所有的錢已經投到了公司,房子都抵押貸款了……一切才剛剛起步,他分身乏術,根本無法照顧……母親和青淵也不和睦……
"青,青淵,」他舌子打著結,悶氣道:「這個孩子,我們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有那麼長,孩子不急在一時吧。
青淵的臉頓時沉下去,因為他的"考慮考慮"落在她的耳里就是不要!
"你不想要!"她氣得發抖,指著他鼻子問。
"也——也不是——"梁振東的遲疑越發加重青淵的猜測,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憤恨下床走去。
"青淵,你聽我說——"他急忙攔她:"最近我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煙,這樣對孩子也不好——"
青淵氣得發抖,直用力把他推開。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也不要我的孩子——"
她眼睛紅紅的落下淚來。
怎麼會呢?
梁振東口乾舌燥想要解釋,他潤潤嘴唇:"青——"
"啪!"
青淵已經用力摔門出去,震得天響。
梁振東跑下樓去追她,卻早不見影。
那一天在這個城,他瘋了一樣找她,打了無數個電話。
他要告訴她:"青淵,你想生就生吧,我愛我們的孩子,更愛你。"
城裡每天日升日墜,車來車往,青淵就像一個泡沫消失在海水裡,遍尋不了。
深夜,在他幾乎崩潰的時候,接到阮次山的電話。
"振……振東吧……請,請你快點來醫科大急診手術室——"阮次山的聲音乾乾澀澀的,像沙粒摩擦著玻璃:"青淵,流產了。"
他的心深深刺痛了,忍不住流下眼淚來,他不是為那個無緣的孩子,而是真的心痛青淵,她為自己吃了那麼多的苦。
手術后的青淵,臉色慘白,消瘦單薄的身體窩在白色病床上越發顯得瘦小。
結婚兩年,她沒有輕鬆活過一天。
因為他,要一夜從單純少女變成堅強女人。
睡夢中的她似乎感覺到振東的視線,突然睜開大大的眼睛。
眼淚一顆一顆成串的落下,她從被子中伸出還掛著輸液管的手,微弱的喊道:"振東——"
他一把緊緊摟住了她,把頭深深埋在她的肩窩。
"振東,振東——"
她開始只是細細微弱的哭,慢慢匯成一片傷心海洋,哭盡她無窮的心傷和痛苦。
"對不起,青淵,對不起——"
梁振東吸著鼻子,肩膀一縮一縮顫抖。
阮次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抽煙,看見梁振東出來,兩個男人對視了幾秒。
尷尬微妙的時刻,在夜深人靜的醫院裡,走廊里吹過的風也陰涼些,不時有醫生或護士或是家屬匆匆從他們身邊走過。
梁振東發現,隔了二十五個月再見阮次山,他老了很多,佝僂著背坐在長椅子上,散發一種暮年感。
他知道,青淵雖然一直沒說出口,心底其實是希望他能和阮次山和睦。但他因為面子,因為自尊,梗著脖子就是不低頭,過年都不去阮家。
無用的自尊心,總不讓他痛快遺忘受過的羞辱。
梁振東終於還是在阮次山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有煙嗎?"梁振東問。
阮次山愣了一下,掏出香煙遞給他。
他拿出一支點了。
兩個男人沉默的抽著。
好一會,煙快抽沒了。
阮次山才哽咽的說:"我不知道她懷孕了——要是知道,我不會那麼衝動——"
他擦了擦眼睛,樣子和一般的老人沒有分別:"青淵,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我居然——"
現在的阮次山和一般的父親有什麼不同?
梁振東,突然想到自己的爸爸,想到爸爸曾為把自己弄進紅星四小當老師舔著老臉求爺爺告奶奶,有希望得時候他在家且歌且飲,希望破滅后,他背著自己在陽台長嘆和垂淚。
富貴也好,貧窮也罷,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只希望兒女成人成材。
阮次山是世界上另一個深深愛著青淵而不會讓他嫉妒的男人。
青淵從他而來,他給了青淵生命。
如果自己決定和青淵白頭到老,那麼也要接受她的父母兄弟,所有她的一切。
坐在深夜的醫院長椅上,振東有些理解阮次山,他曾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父親對孩子無私無畏的愛。
「爸爸,你放心,青淵會好起來的。她什麼也沒有說——"
阮次山仿若受不住把頭埋到掌心,既為了那聲"爸爸",也為了那句"青淵什麼也沒有說。"
"這麼年輕,保養好身體,孩子很快就會有的。"
出院時,醫生很自信的說。
梁振東微笑著攙扶著青淵,想:很快,到底是多快。
還來不及因為寶寶,而對未來的生活重新規劃的時候,他被阮次山招到「宏盛」總部。
"不管我承認還是不承認,你既然是青淵的丈夫,將來我的事業都是要交給你的。因為青淵對從商沒有興趣,那麼阮家的擔子就要你擔起來了。"
「爸爸,這恐怕——"
「也許你不喜歡,但沒有辦法,誰讓你是青淵挑中的人?」
梁振東比以前更忙,忙完自己公司的事,還要忙大賣場的業務,接觸后才發覺,阮家已經外強中乾,站在了重新出發的岔路口,選擇正確,扶搖直上,選擇錯誤,不得翻身。
家族企業,不敗則已,一敗就一敗塗地。
他忙得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有時幾天才能見青淵一面。
大家各自忙著各自的生活,再不提起孩子,好像沒有過一般。
有了阮家做靠山,他很快打開了局面,物流公司蒸蒸日上,反過頭來,他的物流公司又成為賣場的助力,雙管齊下,如虎添翼。
成功以後的梁振東只逼青淵做一件事,辭去醫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