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探病
白姬、元曜到達韋府時,已經是下午光景了。
元曜經常來韋府作客,韋府的門仆們都認得他,知道他是大公子的摯友,一個飛跑進去通報,一個帶他們去韋彥住的燃犀樓。
韋彥的孌童南風在燃犀樓外迎接,帶白姬、元曜去韋彥的房間。
南風一邊引路,一邊笑道:「公子前兩天淋了春雨,著涼了,正躺著養病呢。」
元曜擔心地問道:「丹陽病了,不嚴重吧?」
南風道:「一點風寒,大夫說不礙事,休養幾天就會好。對了,裴將軍也在,他是來探病的。」
元曜高興地道:「仲華也來了?很久不見他了。」
白姬沉默地走著,在聽見韋彥生病時,她伸手從盆景的桃花樹上折了一支半開的桃花。
南風領白姬、元曜進入韋彥的卧房。韋彥的房間分為內外兩室,中間隔了一架水墨畫屏風。韋彥的喜好比較詭異,屏風上既沒有繪花草,也沒有描美人,而是畫了一幅地獄十殿圖,猙獰而恐怖。
韋彥躺在羅漢床、上,鄙視地望著正在落地銅鏡前正衣冠的裴先。
裴先,字仲華,是韋彥的表哥,現任金吾衛大將軍。他與韋彥從小一起長大,但是非常合不來,是冤家對頭。裴先不喜歡韋彥,卻很喜歡元曜,和元曜交好。另外,裴先之前在提燈魚與清夜圖的事件中對白姬一見鍾情,產生了愛慕之心。然而,他傾訴了兩次衷腸,白姬也不為所動。
剛才,裴先聽見家僕報告說白姬來了,急忙整衣潔冠,打算以玉樹臨風的形象與自己傾慕的女子見面。
元曜跟裴先見過禮,直奔韋彥的床邊,噓寒問暖。
韋彥很感動,指著裴先道:「還是軒之好,不像這傢伙,說是來探病,其實是來嘲笑我體弱,給我添堵。」
裴先不理會韋彥,看見白姬,笑道:「白姬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真是緣分!」
白姬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裴先是誰,笑道:「原來是裴將軍!」
裴先道:「不知白姬姑娘住在哪裡,改日也好去拜會。」
白姬笑眯眯地道:「西市,縹緲閣。裴將軍還是不要上門為好,以我的經驗,大部分人一踏進縹緲閣,人生就會向壞的方向逆轉,再不能恢復原樣了。」
裴先大聲道:「只要能多與白姬姑娘相處片刻,那便是極好的人生。」
白姬還沒說話,卧病在床的韋彥聽不下去了,打斷裴先的話,對白姬道:「白姬,你也太不懂禮數了!」
白姬笑著走過去,道:「韋公子何出此言?」
韋彥道:「軒之也就罷了。你是縹緲閣的主人,你來探望病人居然兩手空空,不覺得太失禮了嗎?」
唐朝的社交禮節十分繁瑣,雜七雜八,但又不可減免。禮節周全是大家衡量一個人是否是風雅之士,一戶人家是否是書香世家的標準,越是上流社會,細節越嚴格。按照社交禮節,探病是不能空手而去的,必須準備禮物和詩文。在社交場合,失禮是很嚴重的問題,失禮的人會被認為是沒有教化的鄉下人,被大家鄙視和恥笑。
元曜有些尷尬,笑道:「丹陽,小生跟白姬今天是突然有事來拜訪你,剛才在燃犀樓下才知道你生病了,一時半會兒也來不及準備探病的禮物和詩文,確實有些失禮。今天你就大人大量,包涵一下,明天小生一定準備齊全了再來探病。」
韋彥道:「軒之不必自責,不關軒之的事。」
韋彥想起平日在縹緲閣買寶物時,白姬總是虛價宰他,今天好不容易生病可以宰白姬一次,她居然沒帶禮物來,心裡有些不平。
白姬笑道:「不關軒之的事,那就關我的事了。韋公子,誰說我沒有帶探病的禮物,我這不是給您帶來了一枝春、色嗎?」
說著,白姬拿出在盆景中摘的那一枝桃花,笑吟吟地遞到韋彥面前。
韋彥不滿意地道:「這是一枝隨處可見的桃花,我並沒有看見春、色。」
白姬對著桃花枝吹了一口氣,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桃花枝上的花朵紛紛化作一個個拇指大小的妖嬈美人兒,她們畫著桃花妝,穿著桃色的霓裳羽衣,個個明艷多姿,顧盼生輝。她們有的伸展纖腰,向天勾出玉足;有的如靈蛇般繞枝而動,在桃葉上翩翩起舞。她們姿態綽約,性感魅惑,讓人浮想聯翩。
韋彥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垂死病中坐了起來,從白姬手中接過了花枝。
白姬笑道:「韋公子卧床養病未免枯燥無聊,這枝春、色送給您解悶。把這枝春、色插在花瓶里,用清水供養,一直可以觀賞到桃花凋落。您看,我給您送了這麼有趣的探病禮物,您還覺得我失禮嗎?」
韋彥態度大變,笑道:「不失禮,不失禮,白姬你的禮數最周全了!」
白姬笑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情想拜託韋公子。」
韋彥心情好,一邊吩咐南風去拿花瓶,一邊笑道:「大家都是老友,有什麼我能出力的事情,我絕不推辭。」
白姬笑道:「我因為一些事情必須去拜會吏部書令史劉章,可無奈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劉大人不肯屈尊相見。韋公子您交遊廣闊,想必認識劉大人,煩請您做引薦人。」
韋彥想了想,道:「我在鳳閣任閑職,吏部與鳳閣雖然都是朝中官署,但是並沒有什麼交際往來。我好像聽說過劉章這個名字,但沒什麼印象,更沒有來往。你讓我做引薦人也不是不可以,但總覺得有些勉強,劉章未必會因為我而見你。」
白姬還未答話,裴先已忍不住搶著道:「我認識劉章,還很熟。白姬姑娘,我來替你做引薦人。」
白姬回頭望向裴先,笑道:「那太好了。」
韋彥酸道:「金吾衛什麼時候跟吏部走得那麼近了?」
裴先笑道:「劉章的岳父裴宣鈺是家叔,他是我的堂妹夫。我來做引薦人,他一定不會推辭不見。」
白姬笑道:「有勞裴將軍了。」
裴先心花怒放。
於是,引薦人就落到了裴先頭上。
因為天色已晚,今天不方便再去拜訪劉章,白姬打算明天去。白姬本來只打算要裴先寫一封引薦信,但是裴先堅持要一起去,白姬只好同意了。
元曜見裴先對白姬十分殷勤,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酸酸的。
與裴先約定好明日相見的時間地點之後,白姬、元曜告辭離開韋府,回縹緲閣去了。
夕陽西下,春雨早已停了。
白姬走在前面,元曜拿著紫竹傘走在後面,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看著白姬單薄的背影,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看見仲華十分喜歡你,小生為什麼會覺得心裡很酸呢?」
白姬停步,回過頭,夕陽在她清麗的側臉上勾勒出虛無的輪廓,讓她仿如幻影般不真實。
「軒之,我沒有心,怎麼會知道呢?」
「白姬,什麼是相思?」
「從字面上理解,應該是一個人很想念另一個人。」
「白姬,如果有一天,小生離開縹緲閣了,你會想念小生嗎?」
「不會。」
「哦。」元曜有些失望,心彷彿空了一塊。
「我不會想念軒之。我會去把軒之找回來,無論天涯海角,無論碧落黃泉。」
「嗚嗚……」元曜流下了眼淚,他空落的心被一股溫柔的暖意填滿,整個人感到很幸福。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白姬的一句話,能讓他一瞬間從天堂墮入地獄,又從地獄升上天堂。
「軒之,你哭什麼?」
「小生太感動了!白姬你居然如此有情有義!」
「軒之不必感動,我去找回你只是因為你還得幹活還債,不能逃走不幹活。」
「嗚嗚!」元曜哭得更傷心了,他覺得自己又跌下了地獄。
踏著下街鼓的聲音,白姬、元曜回到了西市。他們剛走進巷口,遠遠地就看見翠娘在縹緲閣外飛來飛去,似乎十分焦急。
白姬走到縹緲閣前,問道:「翠娘,你怎麼在外面?」
翠娘聽見白姬的聲音,鬆了一口氣,道:「白姬,您可回來了!縹緲閣失火了,我又眼盲,不敢亂飛,也不知道去哪兒尋您!」
白姬、元曜吃了一驚,他們向縹緲閣里望去,大廳中貨物陳列在木架上,並沒有失火的痕迹,一切如常。
白姬、元曜迷惑不解。
元曜道:「大廳里沒有異狀,一切如常啊。」
翠娘道:「是後院的廚房裡!」
白姬、元曜顧不上翠娘,急忙飛奔向後院,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後院中,芳草萋萋,隨風起伏。
一隻黑貓坐在廚房外,獃獃地望著廚房裡,神色焦慮。
白姬、元曜走到黑貓旁邊,朝廚房望去。他們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大跳,但見廚房裡煙熏火燎,木柴亂布,鍋碗瓢盆掉落得滿地都是,像是遭遇了一場浩大的劫難。
黑貓看見白姬,耷拉下耳朵,一臉不安:「主人,離奴知錯了。」
白姬嘆了一口氣,揉著太陽穴,道:「這是怎麼回事?」
離奴慚愧地道:「都是離奴的錯。離奴生火的時候走神了,木柴堆得太多,火燒得太大,離奴打算澆水滅火,又錯把一桶松油當水澆了上去,結果火勢『呼啦——』一下就躥起來了!還好,離奴反應快,拼了貓命地滅火,才控制住火勢,沒有釀成大禍。」
事已至此,責怪也無用,白姬也只好道:「沒出大事就好。燒一燒,今年的生意更興旺。」
離奴道:「是啊,燒一燒更好……啊!不對!主人,離奴以後再也不敢了!」
白姬道:「這一次就算了,下不為例!把廚房收拾好,別耽誤做晚飯!」
沒有被處罰,離奴高興地蹭白姬的腳:「主人對離奴最好了!主人是天下最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