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暴斃
縹緲閣。
正是上午時分,元曜一邊擦著雙耳石斛花瓶,一邊醞釀詩意,最近他打算寫一套四時歌,記錄一年四季待在縹緲閣的時光。
然而,因為肚子很餓,小書生根本提不起詩興。小書生苦著臉對正舉著一面海獸葡萄鏡簪花的白姬道:「白姬,小生好餓啊!」
白姬笑眯眯地道:「軒之忍耐一下,還不到吃午飯的時辰呢。」
小書生苦著臉道:「到了吃午飯的時辰也沒有用,反正又是喝水。白姬,就不能吃點什麼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嗎?」
白姬想了想,笑眯眯地道:「可以吃土。土可以填飽肚子。飢荒年月,人類都是這麼撐過來的呢。」
元曜生氣,不想再理會這條被朱剝鐵荼毒而儉省成瘋魔的龍妖,他甩袖走向後院。
「軒之去哪兒?」白姬問道。
「小生吃土去。」元曜沒好氣地道。
「外面土多,軒之要吃土去外面吃。吃自家的土,太敗家了。」龍妖如此道。
元曜只好出去找土吃。
元曜來到西市,他摸了摸衣袖,這個月的月錢只剩下一文錢了。雖然說縹緲閣管吃住,可是按照白姬最近儉省成瘋魔的吃穿用度,一個正常人早就餓死了。元曜這個月和上個月的月錢,都已經拿來補貼他的吃喝了。如果這種日子再繼續下去,他覺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
一文錢吃不了蝦肉餛飩,元曜只好跑去畢羅鋪子,買了兩個芝麻畢羅,他拿起一個,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
元曜一邊吃芝麻畢羅,一邊在西市閑逛。在路過一家魚乾鋪的時候,他不經意地一瞥,看見一隻黑貓蹲在店鋪不遠處的青石台上狼吞虎咽地吃一大包香魚乾。
黑貓看起來很眼熟,不是離奴又是誰?!
「離奴老弟!」元曜遠遠地喊了一聲。
黑貓正在陶醉地吃香魚乾,沒有聽見。
元曜只好走過去,他乾咳了一聲,喊道:「離奴老弟!」
黑貓冷不丁聽見有人喊它,嚇了一跳,魚乾差點卡住喉嚨。它抬頭看見元曜,十分驚慌,急忙側頭四望,沒有看見白姬,才放下心來。
「臭書獃子!嚇死爺了!」黑貓沒好氣地罵道。
元曜好奇地問道:「離奴老弟,你不是去金光門外拔藜藿了嗎?怎麼躲在西市偷吃香魚乾?」
黑貓沒好氣地道:「死書獃子!不吃香魚乾爺沒有力氣,沒有力氣怎麼去拔野菜?!再說,你還不是在偷吃畢羅!」
小書生分辯道:「這畢羅是小生拿自己的月錢買的,算不得偷吃。」
「香魚乾也是爺拿自己的月錢買的,爺下下下個月的月錢!」黑貓如此道。
烈日炎炎,一人一貓坐在沿街的屋檐陰影下,一個啃畢羅,一個吃香魚乾,他們一邊吃,一邊聊天。
「離奴老弟,這日子沒法過了。你能不能勸一勸白姬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書獃子,爺也想回到隨意吃魚的日子啊,可是能聽得進勸告,那就不是主人了,得等她自己想通,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我們才能回到隨意吃喝的生活。」
「白姬什麼時候才會想通?小生快撐不下去了。」
「誰知道呢。爺也撐不下去了。」離奴也熬不住了。不像以前從來不管,白姬最近對菜錢查問得頗仔細,它不敢天天偷拿菜錢買香魚乾吃,否則會對不上賬。
這麼多年來,離奴的月錢基本月月花光,都拿來買香魚乾吃了,沒有攢下可以應急的積蓄。再這樣下去,離奴也擔心自己會餓死。
突然,離奴眼珠一轉,想到了什麼:「有了!聚寶盆里的財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書獃子,咱們去蜉羽居取一些財寶應急!」
「你瘋了嗎?離奴老弟!聚寶盆現在是朱掌柜的東西,以他的性格,不會答應你去取財寶。」
「嘻嘻!聚寶盆確實是朱掌柜的,但是有小通在呀,爺跟小通的關係不錯,讓他悄悄地借爺一點錢財應急。」
元曜不同意離奴的提議,覺得不妥當。離奴打算自己去,元曜又擔心離奴一個人去會挨朱剝鐵的皮鞭,便只好同意一起去,出了事好照應它。
於是,吃飽了之後,一人一貓頂著炎炎烈日,走向了蜉羽居。
西市,蜉羽居。
蜉羽居的大門緊閉著,大門口依舊掛著「盤點」的字樣,裡面隱約傳來婦人的啼哭聲。
元曜心中有些疑惑,蜉羽居里怎麼會有婦人的哭泣聲?這婦人是誰?難道是朱陳氏?她為什麼哭泣?
元曜正要敲門,大門突然自己開了。王元寶哭喪著臉正要出來,他看見元曜和離奴,愣了一下。
元曜道:「小生來拜訪朱掌柜。」
王元寶苦著臉欲言又止,道:「掌柜的……掌柜的……唉!主母在裡面,小人去通傳一聲。」
過了一會兒,王元寶出來道:「主母有請。小的還得去請大夫,就不送兩位進去了。」
王元寶急匆匆地走了。
元曜有些奇怪,他去請大夫做什麼?裡面有病人?誰生病了?
元曜、離奴進了蜉羽居之後,走向後院。後院中一片狼藉,凌亂地放著幾把鋤頭、鐵鏟,幾株鳳尾竹全被砍倒在地,院子中央還挖了一個大坑。
離奴翕動鼻翼,嗅了嗅,他神色失望,轉身就走:「唉!小通已經不在了,新的器靈還沒有斷氣,拿不到財寶了。」
「欸?!」元曜大惑不解。
離奴也不解釋,轉身走了:「書獃子,爺還得去城外拔野菜,就先走了,你待會兒自己回縹緲閣。」
離奴走後,元曜站在庭院中,不知道是該回縹緲閣去,還是該去廂房見朱陳氏。
他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事,想了想,還是舉步走向廂房。
廂房中光線陰暗,幾件半成衣在空中飄蕩,地上灑落了不少金銀銅錢。朱陳氏坐在羅漢床邊哭泣,朱剝鐵直挺挺地躺在羅漢床、上。
元曜四處張望,看見聚寶盆放在一張木案上,聚寶盆裡面空蕩蕩的,居然沒有錢財,也不見小通的蹤跡。
元曜望向躺在羅漢床、上的朱剝鐵,不由得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穿著朱剝鐵的衣服,元曜簡直認不出那是朱剝鐵,只見他面色灰白,雙目凹陷,整個人彷彿被什麼吸幹了似的,只剩下一張人皮裹著一副骨架。
朱剝鐵靜靜地躺在床、上,不知生死。
朱陳氏看見元曜,停止了抽泣,起身道:「元公子,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想問公子一些事情。」
「朱……朱夫人請問。」不知道為什麼,元曜有些心虛。
朱陳氏哭道:「自從這死老頭子從縹緲閣拿回什麼聚寶盆,他就入了魔一般,無法饜足地取拿金銀珠寶。我雖然是婦道人家,也知道聚寶盆是邪魅之物,世間哪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寶呢?即使是有,毫無節制地索取也會讓人墮入魔途。我勸這死老頭子好多次了,可是他總不聽,現在好了,落得這個下場!嗚嗚……」
朱剝鐵得到聚寶盆之後,瘋魔般地攫取財富,毫無節制。朱陳氏勸他無用,一氣之下,回去了娘家。
前幾天,朱剝鐵派王元寶去接朱陳氏,朱陳氏以為丈夫悔改了,也放心不下店鋪,就回來了。誰知道,朱剝鐵接朱陳氏回來竟是因為在院子里挖地窖缺人手,不方便雇請外人,才讓她回來幫忙。
看見丈夫不但沒有節制,反而更貪婪,朱陳氏既生氣,又擔心。她眼看著朱剝鐵越是攫取聚寶盆里的財寶,人就越瘦,精氣神也越差,總擔心他會出事。
今天上午,朱剝鐵在挖地窖時,突然一頭栽倒在院子里。無論朱陳氏、王元寶怎麼叫,朱剝鐵都沒有反應。眼看丈夫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朱陳氏十分焦急,讓王元寶去請大夫,自己傷心落淚。
朱陳氏指著木案上的聚寶盆,對元曜道:「元公子,這到底是什麼邪魅之物,害得我家老頭子變成這樣……」
元曜也不知道,只好道:「朱夫人,這只是一個聚寶盆。」
突然,朱剝鐵猛地睜開了眼睛,他望著虛空,雙手亂抓:「聚寶盆……聚寶盆……我的聚寶盆呢?!」
朱陳氏聞言,既生氣,又傷心:「都病成這副模樣了,你怎麼還想著聚寶盆?!」
朱剝鐵對妻子的話置若罔聞,他仍舊望著虛空,雙目灼灼如火,模樣怪異且嚇人:「快挖地窖!快取更多的財寶!!我要更多的財寶!!!」
朱陳氏聞言,又要開口罵丈夫,可是她還沒開口,朱剝鐵突然渾身抽搐了幾下,躺平不動了。
朱陳氏和王元寶定睛望去,只見朱剝鐵渾身僵直,瞳孔渙散,顯然已經駕鶴西去了。不過,朱剝鐵雙目暴睜,直勾勾地盯著虛空,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朱陳氏看見丈夫暴斃,十分傷心,放聲痛哭。
元曜眼看著朱剝鐵死了,也有些傷心,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朱陳氏哭了一會兒,才想起要辦喪事,準備去知會左鄰右舍。
元曜趕上了朱剝鐵過世,推脫不過去,只好留下來幫忙。
元曜看見朱剝鐵雙目暴睜,死不瞑目,道:「朱夫人,朱掌柜這副模樣恐怕會嚇壞親戚鄰居,得讓他合上眼睛啊。」
朱陳氏覺得元曜說得有道理,她伸手幫丈夫合眼,可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朱陳氏哭罵道:「死老頭子,人死萬事空,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啊?」
朱剝鐵仍舊死不瞑目。
元曜想了想,從地上拾起一枚銅錢,走到羅漢床邊,放到朱剝鐵手裡。
朱剝鐵抓緊銅錢,才閉了眼。
朱陳氏見了,又傷心,又生氣,放聲悲哭:「死老頭子,財迷心竅了一輩子,人都死了,還要拿著銅錢才閉眼!嗚嗚……」
朱陳氏傷心不已,元曜只好幫忙去知會鄰居。王元寶請了大夫回來,見掌柜的死了,也傷心落淚,幫忙料理後事。
元曜離開蜉羽居時,朱陳氏把聚寶盆讓他帶走:「老頭子留了一地窖的金銀財寶,也夠我餘生過日子了。這東西我無福享用,還是還給縹緲閣吧。」
元曜寬慰了朱陳氏幾句,就如她所願,把聚寶盆帶回縹緲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