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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紅櫻

  白姬站起身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看了看空空的雙手,又摸了摸衣袖,然後彎腰在草地中找東西,「糟了!紅櫻之珠不見了!離奴,軒之,快幫我找一找。」


  「什麼紅櫻之珠?」元曜迷惑。


  白姬趴在地上,在草叢中仔細地翻找。


  「一種仙界植物的果實,模樣像一顆珊瑚珠,約莫小拇指大小。」


  元曜、離奴開始跪在草地上翻找。


  三人伏在地上,在木柴和草叢中翻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紅櫻之珠。


  元曜忍不住問道:「這紅櫻之珠是什麼東西?」


  白姬道:「有一位客人家的白兔走丟了,捎信來縹緲閣托我幫她尋找。那兔子最喜歡吃紅櫻之珠。我嫌四處奔波尋找太麻煩了,打算在縹緲閣中種上紅櫻之珠,然後守『珠』待兔。」


  這條龍妖太懶了!元曜在心中道。


  「紅櫻之珠是仙界的植物,在人間的土地上不一定能夠長出。我剛才用花鋤在草地上畫了一個符陣,以保證紅櫻之珠能夠順利生長。」白姬向符陣望去,因為她還沒畫完符陣就被鴕鳥踩暈,元曜、離奴又來來去去地搬運柴火,符陣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唉!符陣也打亂了!軒之,你繼續找紅櫻之珠。離奴,你把這一地的柴火收拾一下。」


  「好。」元曜應道。


  「是,主人。」黑貓應道。


  小書生繼續趴在草叢中尋找紅櫻之珠。


  離奴一趟又一趟地把木柴搬回了廚房。


  白姬走到緋桃樹下,圍著昏死的鴕鳥轉了一圈,紅唇挑起了一抹詭笑。


  離奴問道:「主人,要把這隻衝撞您的大笨鳥烤熟了吃嗎?」


  元曜趕緊道:「它不是故意的。白姬,請不要吃它。」


  白姬笑道:「我一向寬容大度,怎麼會和一隻鴕鳥記仇?它既然是軒之買下的鳥,等它醒了,就養在縹緲閣里吧。」


  元曜很高興,道:「太好了。小生還擔心你嫌它丑笨,會責怪小生花十兩銀子買下它。」


  「啊,軒之不提,我還忘了,那十兩銀子,我會從軒之的工錢里扣。」白姬笑眯眯地道。


  元曜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元曜找遍了院子也沒找到紅櫻之珠,白姬說他辦事不力,又扣了他十天的工錢。元曜心中悲苦,但又沒法反駁,只能拉長了苦瓜臉繼續找紅櫻之珠。


  晚上,鴕鳥醒了。它睜著大眼睛,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十分迷茫。


  元曜喂鴕鳥吃草,它不吃。


  離奴喂鴕鳥吃香魚乾,它也不吃。


  白姬給鴕鳥倒了一杯酒,它很高興地喝了。


  離奴氣呼呼地道:「書獃子居然買了一隻酒鬼鳥回來了?!」


  元曜撓頭,道:「唔,它好像真的很喜歡喝酒。」


  鴕鳥喝了幾杯酒之後,醉了。它開始在月光下學仙鶴一樣展翅跳舞,口中發出「嗝啊——嗝啊——」的聲音。它笨重的身軀跳起舞來十分滑稽,聲音更可笑。


  離奴捧腹大笑:「這隻大笨鳥不會以為自己是仙鶴吧?哈哈哈!」


  元曜有些窘,朝鴕鳥喊道:「不要再把自己當仙鶴了,會被嘲笑的。」


  白姬看見鴕鳥學仙鶴跳舞,居然沒有笑。她取了一隻笛子,橫在唇邊,吹起了一首空靈而婉轉的曲子,為鴕鳥助興。


  鴕鳥聽見白姬的笛聲,十分高興,更加沉醉於自己的舞姿之中。


  離奴變成一隻小黑貓,跑到草地上,和鴕鳥一起跳舞。


  元曜提了一盞蓮燈,繼續在院子里尋找紅櫻之珠。白姬答應他,如果他找到紅櫻之珠,就不扣他的工錢了。


  一些夜遊的妖怪聽見白姬的笛聲,紛紛來到縹緲閣的後院,加入了跳舞的行列。不一會兒,草地上千妖亂舞,百鬼縱歌。


  一隻皮鼓化成的器物妖把鼓槌遞給元曜,讓他敲自己。元曜不敢拒絕,只好接過鼓槌,和著白姬的笛聲敲皮鼓。


  白姬見元曜敲皮鼓,笛聲忽然一轉,吹起了一首活潑歡快的曲子。元曜配合白姬的旋律敲鼓:「咚——咚咚——咚——咚咚咚——」


  月光下,庭院中,千妖百鬼嘻嘻哈哈,舞動得更歡樂了。


  鴕鳥十分高興,它仰頭望著夜空,圓潤而明亮的眼眸中倒映了兩輪明月。


  白姬讓離奴拿出美酒,招待千妖百鬼。縹緲閣中舉行了一場妖宴,妖怪們玩得很盡興,圓月西沉時才散去。


  深夜,白姬、離奴都去睡了,元曜還想繼續尋找紅櫻之珠。但是,敲了許久的皮鼓,他的手臂很酸痛,不方便提燈籠,於是不得不明天再繼續找,也去睡下了。


  鴕鳥睡在元曜的被子上,把頭靠在元曜的脖子邊,小聲地打著呼嚕。


  元曜攆了鴕鳥幾次,讓它去後院睡,但它總會在小書生睡著時再跑來,睡在他的被子上,小書生也就隨它去了。


  第二天,元曜在晨光中醒來,鴕鳥還在呼呼大睡。元曜打著呵欠穿上外衣,去後院的古井邊梳洗。他剛走到迴廊,就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睛。


  青草中,一夜之間長滿了某種藤蔓植物,青翠而柔嫩的葉子下結了一串又一串的紅櫻之珠。紅珠碧葉覆蓋了大半個後院,色澤鮮艷的紅珠子上還帶著清晨的露水,看上去美麗而誘人。


  元曜張大了嘴,心中思忖,這下子找到了滿院子的紅櫻之珠,不知道白姬會不會給他漲工錢?!

  離奴起床之後,也看見了滿院子的紅櫻之珠,十分驚訝。它摘了一串紅櫻之珠,放進嘴裡嘗了嘗,轉驚訝為高興:「吃著和櫻桃差不多。今晚,爺來做一盤櫻桃魚。」


  元曜冷汗,道:「這不是櫻桃……而且,還不知道這東西有沒有毒,能不能吃……」


  離奴道:「兔子都能吃,怎麼會有毒?書獃子放心吃吧。」


  元曜還是不敢吃。


  日上三竿時,白姬起床了,她看見滿院子的紅櫻之珠,有些驚訝:「欸?居然長出來了?看來,昨天的紅櫻之珠是掉進土裡了。還好,符陣沒有完全失效。」


  元曜苦著臉道:「這紅櫻之珠是不是長得太茂盛了?小生早上看見時,它們才長了半個院子,現在已經擴散到整個院子了。」


  白姬采了一串紅櫻之珠,摘了一顆放進嘴裡,笑道:「生命力旺盛是一件好事。我倒沒有料到它的長勢這麼好。這下子,不僅可以引來白兔,我們也可以盡情地吃了。」


  離奴道:「主人,離奴打算采一些紅櫻之珠,做紅櫻之魚。」


  白姬笑道:「紅櫻之珠的口感有些酸澀,再采一些做蜜餞吧。用馬老太君送的鏡花蜜腌漬,一定很美味。」


  黑貓撓頭,道:「離奴不會做蜜餞。」


  白姬笑道:「胡十三郎很會做蜜餞,它去年送來的青梅和杏脯都很好吃,去請十三郎來做吧。」


  「離奴討厭那隻臭紅狐狸!離奴去請它,它一定會擺臭架子,嘲弄離奴,離奴會很沒面子。」離奴很不高興,它和胡十三郎一向不和,是死對頭。每次一見面,它們就會打起來。


  白姬掩唇笑道:「紅櫻之珠腌漬成蜜餞之後再做魚膾,想必一定很美味。」


  離奴聞言,口水嘩啦,妥協了。


  「主人的蜜餞比離奴的面子更重要。如果那隻臭狐狸對爺狂妄無禮,等蜜餞做好了,爺再收拾它。」


  白姬拍了拍黑貓的頭,笑道:「十三郎來了就是客人,不許故意欺負它。」


  「主人,它還沒來,你就胳膊肘朝外拐,離奴太傷心了。」


  元曜忍不住道:「是離奴老弟你太霸道了。十三郎還沒來,你就想著收拾它了。」


  「閉嘴。」黑貓罵道。


  元曜不敢反駁。


  離奴出門去翠華山找胡十三郎了。


  最近平康坊有無頭鬼作祟,白姬穿上男裝,扮成「龍公子」,帶著幾張咒符坑銀子去了。小書生留在縹緲閣看店。


  縹緲閣的生意十分冷清,元曜坐在大廳中一邊喝茶,一邊讀《論語》。


  鴕鳥在後院玩累了,跑來找小書生討酒喝。小書生怕它喝醉了發酒瘋,只給它喝茶。鴕鳥很不高興,用嘴啄小書生。小書生沒有辦法,只好給它倒了一杯羅浮春,鴕鳥心滿意足地喝了酒,又跑去後院學仙鶴跳舞。


  元曜不經意間抬頭時,發現一道金色的人影在縹緲閣外走來走去。


  縹緲閣雖然位於西市,但並不是真正存在於西市中。天上琅嬛地,人間縹緲鄉,縹緲閣並不存在於真實的世界中,但有緣之人可以從真實的世界走進縹緲閣,無緣之人看不見縹緲閣。


  從真實的世界來看,縹緲閣外應該是一條幽僻的死巷,不是大街,不會有行人。那麼,門外的金色人影是誰?


  如果是有緣之人,他為何不走進縹緲閣?


  如果是無緣之人,他為何在死巷外徘徊?

  元曜心中好奇,放下書本,走到大門邊。他向外望去,看見了一名金衣青年。


  金衣青年約莫二十齣頭,看上去不像是大唐人。他的面容剛毅俊朗,身材魁梧精壯,穿著一身窄袖胡服,一頭蓬鬆如炸開的捲髮,左耳上穿著一大一小兩個圓形金環。


  在陽光下看去,金衣青年的眼眸呈淡金色,和妖化的白姬的眸色一樣。他的臉色十分憔悴,神情也很焦慮,似乎有煩憂的心事。


  金衣青年在縹緲閣外走過來,走過去,彷彿看不見縹緲閣的大門,也看不見站在門邊觀察他的元曜。


  憑著直覺,元曜覺得金衣青年應該是非人。他在他的身上沒有感受到惡意,又見他神色焦慮,就開口道:「這位兄台看樣子好像有憂心之事?」


  元曜一開口,彷彿某種屏障在一瞬間轟然坍塌。金衣青年一下子看見了縹緲閣,看見了元曜,他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道:「我找到縹緲閣了!」


  金衣青年的聲音有些耳熟,元曜感覺以前似乎聽見過。他仔細看了看金衣青年,十分陌生,並不認識,疑心自己聽錯了,「兄台在找縹緲閣?」


  金衣青年點頭,他走到大門邊,卻似乎有某種忌憚,停住了步伐,不敢走進去。他試探著問道:「我能進去嗎?」


  元曜笑道:「當然可以。縹緲閣就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歡迎八方之客。」


  金衣青年道:「你能伸出手嗎?不然,我進不去。」


  元曜伸出了手。


  金衣青年抓住元曜的手,邁步走進縹緲閣。這一步看似平常,但他卻彷彿從一個世界踏進了另一個世界。


  走進縹緲閣之後,金衣青年明顯舒了一口氣,他朝元曜笑道:「謝謝姑父。我終於進來了。」


  聽見這一聲「姑父」,元曜如夢初醒,也瞬間憶起了金衣青年的聲音,他張大了嘴:「你是……」


  金衣青年倏地化成了一隻鬃毛飛揚的金色狻猊,它雷聲道:「姑父,我是獅火。你忘了我嗎?」


  狻猊的聲音如同驚雷,震得元曜兩耳發聵,雙腿發軟,險些摔倒。


  元曜大窘道:「不要亂叫!小生不是你姑父!」


  狻猊是白姬的九個侄子之一,它是光臧的靈獸,一向和光臧寸步不離。


  白姬在縹緲閣外布下結界,阻止光臧進入,狻猊也被法術阻隔,看不見縹緲閣,進不來縹緲閣。元曜在縹緲閣內搭話,才打破了結界,元曜伸出手,狻猊才能走進來。


  狻猊沒有將小書生的辯駁聽進去,它焦急地道:「姑父,姑姑在哪裡?我有急事找她。」


  元曜道:「小生不是你姑父!白姬去平康坊賣咒符去了。」


  「她什麼時候回來?」


  「一般來說,晚飯前會回來。」


  狻猊徑自走向裡間,坐在青玉案邊。


  「我在這裡等姑姑回來。」


  「也好,小生去給你沏一杯茶。」元曜道。


  狻猊將頭擱在青玉案上,眼睛滴溜溜地注視著元曜,道:「我不喝茶。如果可以,請姑父給我燃一爐香。」


  狻猊愛好靜坐,喜歡香爐中溢出的煙霧,只要眼前有一爐香,它可以靜坐一整天。


  「小生不是你姑父!!」元曜吼道。他取了一把紫檀香,放入一尊鏤空的三足博山爐中,點燃之後,蓋上山峰狀的爐蓋,將香爐放在了青玉案上。


  狻猊陶醉地望著從香爐中噴出的一縷縷白煙,神色安靜而滿足,似乎連焦慮也暫時忘記了。


  元曜來到後院,發現紅櫻之珠長勢驚人,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它們不僅鋪滿了整個院落,還蔓延到迴廊中了。


  鴕鳥躺在院子里,全身埋在蒼綠色的藤蔓中,只留一顆圓呼呼的頭顱在外面。


  元曜暗自心驚,有些擔心紅櫻之珠繼續蔓延,長到屋子裡去。


  剛過申時,白姬就回來了。


  白姬走進裡間,狻猊急忙從香煙中回過神來,道:「姑姑,你終於回來了。」


  白姬看見狻猊,微微吃驚:「小吼,你怎麼進來了?」


  狻猊道:「是書生讓我進來的。」


  白姬瞪了小書生一眼,元曜趕緊給她倒了一杯茶。


  白姬在狻猊對面坐下,道:「你來縹緲閣有什麼事?」


  狻猊憂愁地道:「我是為了國師而來。半個月前,東皇太一祭那一天,雲中君邀請國師去天上玩,國師就去了。一去半個月,沒有任何消息。」


  白姬喝了一口茶,笑道:「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人間雖然過了半個月,但國師在天上也許才喝了一杯茶而已。」


  狻猊道:「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國師一定是在白玉京遇見麻煩了。最近,我常常做夢,夢見國師在白玉京受苦,無法回來。我的夢一向有預知性,不會弄錯。」


  白姬笑道:「想必是國師要成仙了。成仙之前,總得受點兒苦,才能脫去凡胎,位列仙班。」


  狻猊不相信,俯首懇求白姬:「國師一定是遇見麻煩了。姑姑,請您帶我去白玉京尋找他。」


  白姬道:「三十六重天,可不是能夠隨意來去的地方。」


  狻猊垂下了頭,道:「您一定有辦法去。」


  白姬道:「天路杳渺,不知禍福,這一去前路艱險,我和光臧沒有因果,沒有必要為他冒險。」


  狻猊的頭垂得更低了,懇求道:「求姑姑帶我去白玉京。」


  一想到光臧昨天附在白姬身上來求救的情景,元曜心中就湧起一陣不忍心,他對白姬道:「昨天,光臧國師也算是來縹緲閣了。今天,獅火也走進了縹緲閣,他們都算是縹緲閣的客人,你既然有辦法,就不能袖手旁觀。」


  「什麼?!國師昨天來縹緲閣了?!」狻猊震驚。


  元曜道:「沒錯。國師是來求救的。正如你的夢境,他被困在白玉京了。」


  狻猊哀嚎道:「可憐的國師!苦命的國師!我早就勸他不要去天上了,他卻不聽我的話。」


  狻猊哭嚎不止,元曜對白姬道:「你就幫幫獅火吧,它是你的侄子呀。」


  白姬撫額,道:「好吧。我去白玉京。」


  白姬答應得這麼乾脆,倒讓元曜有些意外,白姬何時變得這麼聽從他的勸說?


  白姬嘆了一口氣,解答了小書生的疑惑。


  「如果我袖手旁觀,軒之一定會天天拉長苦瓜臉嘮叨這件事。與其如此,不如去白玉京算了,即使我也像光臧國師一樣回不來了,也強過聽軒之在耳邊嘮叨抱怨。」


  「你這是什麼話!」元曜生氣地道。


  白姬對狻猊道:「我可以去白玉京尋找光臧,不過『一物換一物』是縹緲閣的規矩,你拿什麼跟我交換?」


  狻猊想了想,道:「我攢了幾包煙霧很濃的香,一直沒捨得用,可以送給姑姑。」


  「我不喜歡煙霧太濃的香。」白姬道。


  狻猊想了想,又道:「國師偷偷地在大角觀的八卦樓下埋了他最珍貴的寶物,他以為誰都不知道,其實大家都知道。您將國師救回來,我就把他埋下的最珍貴的寶物悄悄地挖出來送給您。」


  貪財的白龍雙目一亮,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狻猊道。它想,挖國師的寶物是為了救國師,國師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白姬對狻猊道:「你先回大角觀等我的消息。」


  「好。一切就拜託姑姑了。」狻猊行了一禮,誠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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