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醉鄉樓
京師自永樂遷都以來,公侯戚畹,甲第連雲,綺襦紈絝,翩翩裘馬,儘管千里之外的遼東戰火不斷,但京城之內卻依然歌舞昇平,紙醉金迷。
夕陽餘暉,華燈初上,東安門外燈市街一帶,絲竹管弦,歡聲達旦,雖比不上十里秦淮的粉黛柔情,但地處神都自有一股雍容華貴。沿著燈市街走到盡頭,有一處二郎神廟,文人士子,趨之如騖,京城流傳拜過這二郎神后,來年春闈,必能高中。
外省來京趕考的士子不明所以,久在京城居住的本地人聽說后卻總是露出會心一笑。原來這二郎神廟所在的下腳頭不遠處就是句闌(句欄)衚衕,周圍青樓楚館隨處可見,入夜後,更是金粉樓台,溫香艷麗,這才是文人雅士流連忘返的原因所在。
句欄衚衕中青樓鱗次,比屋而居,其中名聲最響的當屬醉鄉樓,其屋宇精潔,雕樑畫棟,綺窗絲帳,十里珠簾,名曰醉鄉,取自唐代杜牧的詩句「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鄉」。
醉鄉樓的樂妓大多來自教坊司,其中很多都是大家閨秀,自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因父祖獲罪才流落至教坊司中。
京中的紈絝子弟,自是對此流連忘返,甚至文武百官下朝之後,也互相約著包一雅間,點一名樂妓,聽著小曲,推杯換盞,樂此不疲。醉鄉樓與京營戎政廳僅一街之隔,朝中彈劾之聲自是不絕,但醉鄉樓的常客很多都是公侯九卿之後,區區言官,也奈何不得,就連歷代皇帝對此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比如,當今內閣大學士馮銓之弟馮鈺就是此中常客。
馮銓是朝堂新貴,天啟五年升任禮部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時年僅二十九歲,升遷之速,舉朝難出其右。馮鈺與馮銓一母同胞卻大相徑庭,馮銓十九歲就高中進士,入選翰林院庶吉士,與其父馮明盛同朝為官,人稱「小馮翰林」,而馮鈺卻從小錦衣玉食,不學無術,至今連鄉試也沒過。但他不在乎,有個當內閣大學士的兄長在,榮華富貴,自不在話下,結交的也多是公卿子弟,平日里吆三喝五,流連於煙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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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馮鈺如往常一般約了三五好友到此把酒言歡,醉鄉樓的夥計早已恭候多時,見一身錦衣玉袍的馮鈺前腳剛剛邁過門檻就滿臉笑容的迎了上去。
「公子您可算是來了,小人已經給您備好雅間,酒菜都已上齊,魏、丁等幾位公子早已在雅間等您了。」
「哦,他們這麼早就到了?」馮鈺一征,隨即轉向左側樓梯,快步上樓,他是此處常客,自是熟門熟路。
上了二樓雅間,果然見魏巡、丁國延等人早已在雅間內聽著小曲等他,連聲致歉,「幾位兄長,小弟來遲,讓幾位久等了。」
「馮二,我等已候你多時,是不是該罰酒三杯?」魏巡等人起身還禮,不忘罰他遲到之過。
「小弟該罰」說著馮鈺也不謙讓,拿起酒杯接連幹了三杯,杯杯見底。
「算你識相。」
馮鈺罰完三杯酒後正要坐下,忽然注意到今兒雅間內的氣氛不對,待轉身看見雅間內作陪的乃是一名從未見過的樂妓之後,方才醒悟過來,於是轉向魏巡問道:「魏兄,今兒作陪的怎不是李十娘?」
李十娘是整個句闌衚衕的頭牌,與醉鄉樓里大多數隸屬於教坊司的樂妓不同,李十娘出身於江南,從小被賣入秦淮河為妓,因天生麗質從小被青樓著重培養,琴棋書畫自是不在話下,更難得是的江南女子的溫婉優雅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用吳儂軟語唱起小曲兒時,更是讓人彷彿置身於秦淮河畔,是醉鄉樓花了大價錢從秦淮河請來的台柱子。
「還不是因為你馮二來得遲,李姑娘早就被人請去作陪了。」魏朝嬉笑著罵道。
「那怎麼行?沒有李姑娘的琴聲作伴,這酒喝著也沒勁。來人啊!」馮鈺說著起身朝外間喊了一聲。
「來了,二爺,您有什麼吩咐?」外間的夥計推開門進來問道。
「你新來的啊?不懂規矩嗎?公子爺我每次來都是李十娘作陪,今兒怎麼換人了?」馮鈺皺眉不悅的說道。
「對不起,二爺,今兒李姑娘早早就有人約了,二爺下次來小的一定請李姑娘作陪。」夥計賠笑著連連道歉。
「啪」
馮鈺二話不說起身給了夥計一巴掌,啐道:「混賬,爺每次來都是李十娘作陪,這醉鄉樓里哪個人不知道?還不快去請!」
「二爺,真不行啊,今兒這主小的也得罪不起啊!」夥計捂著紅腫的腮幫子,求饒道。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連本公子的相好也敢搶?」馮鈺大怒,起身就要去找老鴇理論。
一旁的魏朝連忙一把將他拉住,低聲道:「二郎,別去,聽說是保定侯的小侯爺今兒請客,點了李姑娘作陪。」
「梁元德?」馮鈺愣了一下,梁元德是保定侯梁世勛長子,好丹道,怎麼也會來這煙花之地?
「不是梁元德,是他幼弟梁元灝。」魏巡糾正道。
魏巡是內閣大學士魏廣微之孫,也是個紈絝子弟,對京城公侯貴戚的家世如數家珍,而馮鈺一直住在涿州,直到去年才隨兄長搬入京城,對京城子弟了解不多。
「哦,是他?」馮鈺撇撇嘴,不屑的說道。
說完掙開魏巡的手朝梁元灝的雅間走去,走到雅間門口聽到李十娘如黃鶯般的笑聲頓時醋意大生,一腳將房門踹開。
雅間內,梁元灝等幾個公侯子弟正聽的入迷,忽然見房門被人踹開,登時大怒,見來人正是馮鈺,怒道:「馮二,你耍什麼酒瘋?」
「梁元灝,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李姑娘是我的相好,明知道我今晚要來,你還讓李姑娘作陪,是不是不把本公子放在眼裡?」馮鈺指著梁元灝的鼻子怒道。
「嘿嘿,李姑娘什麼時候成你馮二的相好了?你也不問問人家李姑娘同意嗎?」梁元灝嗤笑一聲,回道。
馮鈺怒從心起,上前幾步一把抓住李十娘的手腕,就要將她帶走,不料這時,梁元灝也閃身來到馮鈺面前,將他攔住。
「馮公子,李姑娘是小侯爺今晚專門請來作陪的,還請馮公子放手!」雅間內一名梁元灝的好友連忙勸道。
「小侯爺?他也配,一個庶子而已!」馮鈺此時醋意上頭,什麼也顧不得了。
「馮二,你說什麼?」梁元灝大怒,說著揮起拳頭就朝馮鈺臉上擊去。
馮鈺的話正好刺痛梁元灝的心事,他的母親是保定侯的側室,雖然從小到大深得保定侯寵愛,但畢竟是庶子,以後爵位也輪不到他繼承,但他最恨別人瞧不起他。
馮鈺躲閃不及,眼眶登時一片青紫,二人隨後扭打起來,雅間內的人連忙上前拉架。
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醉鄉樓里的老鴇、夥計早就跑來相勸,好一會才將二人分開。
魏巡等人連忙拉著鼻青臉腫的馮鈺走出雅間,梁元灝身手遠較馮鈺靈活,身上只有幾道抓痕,此時見馮鈺狼狽的被人拉走,忍不住在身後陰惻惻的譏諷道:「人道馮家家傳絕學,溜之大吉,今日一見,誠不我欺也!哈哈哈!」
已經被人拉著走出雅間的馮鈺聞聽此話,頓時大怒,轉過身來,怒道:「你說什麼?」
「沒聽見?那本公子再說一遍,你們馮家上上下下都是縮頭烏龜,最擅長的就是溜之大吉!」
「你混蛋!」馮鈺氣的青筋暴起,說著就要上前找梁元灝再較量一番。
「本公子說錯了嗎?不信,你出去打聽打聽,最近京城出了本新書,名曰《遼東傳》,書中將你父兄逃之夭夭的醜態刻畫的淋漓盡致,天下皆知,我勸還是你買一本好好看看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