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懸挂著一輪彎月,在雲層間穿梭,岸邊的LED燈管有節奏的閃爍著,卻絲毫沒有減輕夜色帶來的壓抑,浪花翻著白邊拍在沙灘上,將遊客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抹消怠盡。海風站在他對面,微笑的臉龐那麼溫和,任何一個看見他的人,都會認為他會是一個非常容易相處的人,然而這種笑容對葉間來說太熟悉了。
華西也是這樣笑,當他笑得最無辜最令人無法防備的時候,卻會緊跟著把刀尖插進對方的心窩。也許他所做的事都情有可原,那些人都該死,但是一個在剝奪他們性命時還能面帶微笑的人,實在太過可怕。
葉間還記得被囚禁在「幸福之家」時暗無天日的生活,他至今都不明白,如果華西只是想借他搗毀幸福之家的話,為什麼要用那種沒有尊嚴的方式對待他?
眼前這個人,他是華西嗎?
他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想離這個人越遠越好,海風始終看著他,面色如常說道:「葉先生這句話說得真奇怪,這裡的人都知道我叫海風,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來這座島上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難道葉先生認識我?」
葉間沒有回答,他無法分辨對方說得是真是假,此刻他的酒已經完全醒了,按著額頭晃了晃。海風說道:「我看葉先生臉色不太好,還是先回去吧。」
跟他單獨留在這裡真的讓葉間莫明恐懼,他總覺得眼前這個人會突然掏出刀來,在那張笑臉後面,不知道藏著怎麼樣尖利的牙齒。他從他身邊走過,也許是太過緊張的關係,腳底忽然一滑,海風伸手扶住他胳膊:「小心一點。」
葉間匆忙道了聲謝,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是海風卻加重力道握住,往他身上靠近,低低說道:「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葉間一怔,驚愕地推開他:「你……!」
「葉先生還不知道吧,肖家早就掌握了你的全部資料,包括你身邊的每個人,他們都調查的清清楚楚。關於你的事,我是從玫姐那裡得知的,你和資料上面寫得一模一樣。」海風已經換了語氣,就好像剛才那句陰沉的話是葉間的錯覺。
「葉先生不覺得奇怪嗎,肖家既然把你查得清清楚楚,還讓肖哥帶你回島上,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正式跟你見面?我想葉先生還沒有見過肖老爺子吧,但是我相信在登島的那一分鐘起,你就已經在他的監視下,他不願意見你的原因,你有沒有想過?」海風若有所指的問。
「你想跟我說什麼?」葉間心裡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就算面前這個人真的是華西,他們也曾經多次正面交鋒,現在又為什麼這麼想要逃離?
「我就是在想,會不會是肖老爺子想讓葉先生知難而退?」海風看了葉間一眼,又接著道,「不過這些都是我猜的,葉先生可以不用放在心上,時間不早了,我先回酒吧招呼客人,葉先生也早點回去吧。」
說完他往酒吧方向走去,葉間獃獃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回過神。
音樂從那間燈紅酒綠的屋子裡傳出,陣陣歡笑聲還隱約可聞,可那是他無法靠近的世界,就算坐在人群里,他也還是孤單的。
或許海風說得對,肖家給他留了台階,在等他知難而退。
而肖遇這段時間的疏離,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葉間仰頭苦笑一聲,咽下喉頭泛起的酸楚,其實在肖遇提出要帶他回來見父母那刻,他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肖遇曾經無數次說,他們兩個人最大的障礙在於彼此,現在他好像已經越不過這層障礙了……
他沒有回酒吧,轉身沿著海岸漫無目的走著,這裡已經看不見一個人影,所有喧鬧的痕迹都在夜色中消失,他的身邊漸漸只剩下風聲和浪濤聲。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臨近十二點,燈光月光照映出地上那道孤單的影子,時不時有落葉飄下,彷彿就是他在這夜色里唯一的陪伴。
這是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什麼東西是屬於他的,其實何止這裡呢,這世上任何一件東西,都不屬於他。
他沒有父母,沒有家,沒有兄弟姐妹,唯一的親戚把他當成毒蛇猛獸,原本早已經習慣這種生活,可是在那一天他重新遇見余元元,後來身邊又多了肖遇,他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只要有他們在,他真的什麼都能不要。
然而,並不是想要就能永遠得到的,越重要的東西,失去的時候就越痛苦……
他已經經歷過一次,是不是還要再承受第二次?
如果那是註定的結果,他確實應該放手了……
他失魂落魄走著,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一直默默跟在他後面的人,其實肖遇從來沒有離開過,從葉間離開酒吧時起,他就一直在他身邊,只是沒有讓他發現。
他聽見肖玫安慰的話,也聽見海風似是而非的威脅,更能感覺到葉間此刻內心的無助,但是現在他只能以這種方式守著他。
他並不是一個人,只是,他不知道。
一輛車子緩緩從遠處開過來,後座的人是肖冠華,他皺眉看了眼前面,示意衛景陽停車。衛景陽熄滅車燈,那兩道身影在視線中愈發清晰,他不解地問:「少爺和葉先生怎麼了?」
肖冠華沉默地看著他們越走越遠的身影,過了許久才說道:「景陽,你覺得這件事我應該怎麼處理?」
衛景陽愣了一下,應道:「少爺是個執著的人,只要他認定的事,就很難改變。」
「你說得對,但事情總是要解決的,肖遇執著,不代表我就認同。」肖冠華冷冷的說。
「或許老爺應該再給他們一些時間。」衛景陽說道。
「現在決定不了的事,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以後,時間過得越久,只會更難解決。」肖冠華說道,那兩個人已經走出他的視線。
「老爺已經有了主意?」衛景陽心中一驚。
「開車吧,換一條路,從這裡繞過去。」肖冠華靠在椅子上說。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兒子,正因為這樣,他才一直什麼都沒有做,但是該解決的事情總要解決的,至於結果是什麼,他心裡早已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