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音樂變得輕緩而溫柔,熱情迸發過後的年輕人們開始享受起這一刻的寧靜,或者相擁舞池,或者坐在一塊聊天,服務生穿行在桌椅間,將一杯杯美酒送到他們面前。葉間頭疼的厲害,問服務生要了兩杯溫水喝下去都還是暈暈乎乎的,他撐著桌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向外面走去,想出去透透氣。
肖玫不放心,扶住他問道:「你怎麼樣,後面有間休息室,要不要過去睡一覺?」
「不用,我去吹吹風就好了。」葉間的意識其實還是清醒的,只是頭重腳輕,視線模糊,看人全都是一道道虛影,只能憑聲音分辨。
肖玫攙著他走出酒吧,前面不遠就是海灘,風有點大,酒精雖然讓體溫升高,卻也更加抗不住寒意,肖玫穿得少,忍不住抖了一下。她讓葉間在旁邊的長椅坐下,關切問道:「你冷不冷,我進去給你拿件衣服吧。」
「玫姐,別麻煩了,我真沒事。」葉間對她一笑,眼神都是迷離的。
「肖遇剛才被幾個人纏上了,脫不開身,不過你放心,照顧人我最在行,肯定丟不了你。」肖玫有意替肖遇解圍,打著包票說。
「玫姐,你誤會了,我沒這個意思……」葉間想要解釋。肖玫擺擺手,習以為常的說:「有也很正常啊,就算是普通朋友,既然把人帶到這兒來了,就應該照看好,怎麼也不能……」
說著說著肖玫就感覺不對頭,趕緊停下來,話鋒一個拐彎:「我的意思是那些人都靠著肖家生活呢,現在好不容易逮到金主,肯定跟牛皮糖似的往上粘,肖遇就是想照看好你,也有心無力。你別放在心上,就讓他去應付那些難纏的傢伙,我陪你在這兒聊天。」
葉間確實不勝酒力,但也沒有到糊塗的地步,肖遇會怎麼做他心裡很明白,他坐在那裡的時候,身邊全是笑聲和交談聲,沒有任何人理會他,連肖遇都沒有,他就像是多餘的,或者說,他真的就是多餘的……
他不想有這種矯情的想法,從認識肖遇開始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原來會這麼難受這麼痛苦。葉間不想讓肖玫看出來,若無其事的說道:「玫姐,我真的沒事,在這裡坐會就好了,你進去招待客人吧。」
「不行,你才是今晚最重要的客人!」肖玫擺著臉說。
「那你就代替我招呼他們,好不好?」葉間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他真的不願意讓肖玫看見他情緒失控的模樣。但肖玫本來就是過來人,她早就察覺到葉間的異樣,所以剛才才會跟出來,她不由得嘆氣,捧住他的臉說:「間間,你聽我說,不管發生什麼事,藏在心裡是沒有用的,只有說出來才能解決問題。」
「如果解決不了呢?」葉間怔怔地問。
「沒什麼是解決不了的,只有結果是好是壞的區別。」肖玫微微一笑,說道,「我曾經很愛很愛一個人,哪怕現在分開了,這份感情也沒有變化。我為他才留在這座島上的,不需要他的回應,也不需要他來承認,因為這是我的選擇,也是我們之間的結束。」
「為什麼你們沒有在一起?」葉間問道。
「在感情這種事上,光有愛是不夠的,還在面對許多其他問題,環境,背景,身份,都是無形的阻礙。如果我遇到危險,他會毫不猶豫拿性命去救我,但是卻無法做到和我在一起。」肖玫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望著漆黑的海面說,「你看,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我和他的解決方式,我在這裡,他在那裡,中間隔得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葉間沉默著,在冷風的作用下,他的酒醒了很多,肖玫望了他一眼,又道:「你是不是在想連我都這麼辛苦,你就更加沒有指望?間間,你跟我們是不同的,你不是他,肖遇也不是我,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並不是身份差異,而是你們心裡的結。我看得出來,你和肖遇都有事在瞞著對方,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你們兩個人會離彼此越來越遠,你明白嗎?」
所有道理葉間都明白,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或許該怎麼樣面對肖遇,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這世上唯一跟他相關的人就只剩下肖遇,如果再失去他……那個時候他還算活著嗎?
正因為害怕,因為不安,他才那麼小心翼翼,什麼都不敢做。
肖玫看見他眼底深沉的痛苦,忍不住伸手抱住他,輕拍他的後背說道:「沒事的,都會好起來的,你要相信肖遇,不是我誇他,這小子從小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玫姐,謝謝你,不過我真的沒事。」葉間強顏歡笑道。
「別想這麼多了,你先在這裡坐著,我去幫你把肖遇找過來。」肖玫說道。
「真的不用了,讓他去忙吧。」葉間拉住他說。
「間間,做人要誠實,嘴硬是最對不起自己的做法,你強硬的要求他留在身邊,這是你的權利。」肖玫認真的說,「在這等著,我幫你去叫!」
說著她就向酒吧走去,葉間獃獃坐在那裡,酒精仍讓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他嘴咧苦笑,把頭埋在腿上。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和肖遇站在同等位置上的,哪怕差異巨大,時常有種挫敗感,也從未像現在這麼自卑過。從那一天起他發現自己原來什麼都沒有,所有人所有物,其實都不屬於他,拚命想要保護的,以為這樣可以過一輩子的,都會突然消失,然後什麼都不會剩下。
既然這樣,擁有的意義是什麼,如果遲早都會失去的話,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選擇放手呢?
葉間抬起頭,他深深吸了口氣,冷風吹乾了那雙眼睛里浮起的酸楚,他聽見海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葉先生,你沒事吧,玫姐讓我給你拿件衣服。」
「謝謝。」葉間伸手接過來,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肖哥不在屋子裡,玫姐已經在找他了,你再等一會吧。」海風說道。
他已經走了嗎,或許是吧……
「沒事,這裡風景這麼好,我想四處走走。」說著葉間就站了起來。海風不緊不慢跟在他後面,浪花拍打著沙灘在堤下發出嘩嘩沙沙的聲響,海面漆黑一片,在夜色中顯得那麼幽靜深邃,他開口說道:「葉先生有沒有覺得晚上的大海很嚇人,如果有人在這時掉進去的話,可能連屍骨都找不回來。」
葉間腳步一頓,脊背莫明升起一股涼意,他沒有轉身,聽見海風繼續說道:「如果當初玫姐沒有救我,我現在已經是一具沉在海底的白骨。或許這是我命不該絕吧,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好運氣,隨隨便便一個意外,都可能有人死亡,有時候我在想,真到了那種時候,是死了的人可憐,還是活著的人可憐,葉先生,你認為呢?」
葉間能感覺到他的兩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冷風從他們身邊呼呼吹過,他好像又回到了臨界島,身邊是無邊無際的野林,華西舉著沾著鮮血的屠刀一步步走來,對他不停微笑。恐懼像毒蛇一般盤踞在葉間心頭,他分不清是因為臨界島的那段記憶,還是因為身後這個人。
「我很感激玫姐為我所做的事,不想給她增添任何麻煩,如果有一天我成為了她的負擔,或者威脅,我會選擇離開,沒有必要的人是不應該存在的,不是嗎?」海風的聲音很好聽,充滿著磁性,可也充滿著寒意。
葉間緩緩轉身,看著眼前這張臉,這張臉上帶著笑意,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明亮,就像他第一次見到的華西,那麼溫柔陽光,然而,卻讓他不寒而慄。
「你究竟是誰?」他終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