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樓依然鐵門緊鎖，孟嫻珍用鑰匙打開，說道：「肖隊長似乎對這裡很感興趣。」
「案件中所有存在疑點的地方，我都不會放過，這是我的職責。」肖遇走進去，風吹著樹葉沙沙作響，陽光灑下無數暗影，在院子中搖晃。
「善志的遺體已經火化，我們也將他安葬了，不知道肖隊長所說的疑點指得是什麼？」孟嫻珍回頭微笑地問。
「孟院長覺得他的死很正常？」肖遇反應。
「善志這孩子智力不高，偶爾也會犯病，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孟嫻珍神色如常的回答，「我想肖隊長應該還沒有結婚，對兒童的了解不夠，他們自控能力較差，新聞不上也常常有報道嗎，所以我覺得善志的事沒有必要再調查下去。肖隊長公務繁忙，不如把時間花在其他更有價值的事上。」
「看來孟院長很了解我的工作。」肖遇不置可否，淡淡說道。
「我跟你們劉局長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前段時間市裡有個公益活動，劉局長和其他幾位機關領導都有參加，我們坐在一塊聊了聊福利院的現狀。福利院能發展到今天，靠的是社會各界的幫助，而我不過是在中間牽橋搭線，肖隊長關心院里的工作，我很感激，但是警察頻繁出入福利院，對孩子也難免造成影響。」孟嫻珍若有所指的說。
肖遇怎麼聽不出來她話里的意思，劉局長，機關領導，社會各界，每一項都是她搬出來的大山，想壓得他自動放棄。肖遇微微一笑，故意忽視她前面的話，只說道：「所以我和同事今天都穿了便服。」
「對，沒錯，我們也是考慮到這點，才連警車都沒有開。」方越澤點頭附和。
孟嫻珍仍舊笑著，好像這就是她唯一的表情：「肖隊長果然思慮周到，是我杞人憂天了。」她領他們走上二樓，來到左邊第三間屋子，門是敞開著的，裡面站著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醫生，肖遇見過他，他就是之前給明飛打鎮靜劑的人。
孟嫻珍說明來意，陳醫生回頭看了眼床上，說道：「落葉剛吃過葯不久，她已經睡著了。」
肖遇望了方越澤一眼，方越澤心領神會，上前查看。落葉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頰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原本白嫩的皮膚泛出淡淡的青色，眼下一圈明顯的烏青，臉色憔悴，身上隱隱傳出消炎藥水的氣味。方越澤皺了皺眉，問道：「她受了外傷？」
「沒有，這兒的工作人員都很小心在照顧她。」陳醫生說道。
「那她得的是什麼病？」方越澤問他。
陳醫生看了孟嫻珍一眼，才回答道：「是一種容易傳染的皮膚疾病，通過幾天治療，癥狀基本上已經消了，不過還需要在這裡觀察幾天。」
「既然容易傳染，陳醫生為什麼不做防護措施？」方越澤看著他。陳醫生神情一怔，連忙掩飾道：「我打過疫苗，對這種病毒免疫。」
「這麼說落葉得的皮膚病是可以通過疫苗防治的？」方越澤說。
陳醫生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頓時手足無措，孟嫻珍說道：「落葉病的突然，我們也沒有料到，這也算是福利院在管理上的疏忽，明天我就去安排體檢活動，確保每個孩子的安全。」
「對對，我們院里有一百多個孩子，有時候難免力不從心。」陳醫生跟找到台階似的說。
「原來是這樣。」方越澤意味深長的說了一聲，他跟肖遇目光對視，不再詢問什麼。肖遇這才開口說道：「不知道明飛是不是還住在這裡？」
孟嫻珍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隨即嘆氣說道：「明飛那孩子情況太嚴重，我們已經把他送到市精神病院去了，在那裡他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療。」
落葉依舊沉睡著，他們的談話沒有讓她有任何蘇醒的跡像，肖遇看著她在睡夢中都無法安穩的臉龐，然而卻沒有任何辦法帶她離開這裡，因為他沒有證據，如果貿然提出，孟嫻珍有無數個理由可以拒絕。孟嫻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問道：「肖隊長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想去一樓看一看，麻煩孟院長帶路。」肖遇用了肯定堅決的語氣，而不是詢問。
「一樓是用來存放雜物的，我想沒這個必要。」孟嫻珍說道。
「有沒有這個必要，由我來決定。」肖遇半眯起眼睛，態度強硬，「還是說孟院長覺得不方便？」
「那肖隊長跟我來吧。」孟嫻珍呵呵笑了兩聲說。
這裡很安靜，說是住著重病的孩子，但是卻聽不到一點聲音，連工作人員都沒有人影，肖遇終於知道葉間所說的古怪是什麼，就連方越澤，從進門開始都感覺到異常。一樓一共有七個房間，每個房間的門都鎖著，窗戶是老式的推拉玻璃，上面沾著灰塵，隱約可以看見裡面亂糟糟一片。肖遇沿著檐下緩緩走著，停在最盡頭那間屋子前，門是木製結構，表屋油漆斑駁開裂，它跟前面那些房間一樣鎖著，肖遇伸手撫過把手，意外發現這上面並沒有灰塵。
「這些門可以打開嗎？」他問道。
「這個恐怕不行，鑰匙在台坤手裡，他今天去了市裡開會。」孟嫻珍拒絕道，「我們院里的舊東西和一些活動用具都堆在這裡面，透過窗戶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其實也沒必要進去。」
肖遇沉默著，從窗戶來看這的確是一排非常普通的屋子，東西堆得滿滿當當，光線雖然昏暗，但還勉強可以看得清楚，也沒有死角，難道他之前的感覺是錯誤的？
「過幾天我們福利院要組織孩子們進行一場公益演出，到時候會有市裡的領導及各界名流參加，肖隊長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來觀看。」孟嫻珍笑眯眯說道，「如果落葉的身體能康復，我也會讓她登台表演節目。」
「我一定會來。」肖遇說道。
離開福利院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天色陰沉了許多，天邊隱隱有一層烏去，遮蓋了最後的陽光，方越澤嘆氣說道：「看來你不太受歡迎啊！」
他當然不受歡迎，所以每次到來不是孟嫻珍就是邵台坤跟在左右，肖遇不是笨蛋，知道他們在監視自己。他問道：「有沒有看出什麼異樣？」
「那個小女孩身上有一股消炎藥水的氣味，如果她真是得的皮膚病，應該會採取注射的方式給葯，也不是外用塗抹，我懷疑她身體有外傷，那個醫生在撒謊。」方越澤正色說道，「你說得沒錯，這個地方確實有古怪，如果能把那個小女孩帶出來詳細檢查，問題或許就可以找到答案。」
「你覺得孟嫻珍會讓我們帶走她嗎？」肖遇冷笑一聲。
「她連死人的遺體都能搶回去，更何況是一個活人？我剛才還擔心你一衝動就把人家小女孩給搶走了，要真這樣，憑她背後這層關係，你肯定得遭大罪。」方越澤也算是接觸過無數樁形形色色的案件，但從來沒有覺得這樣沒有頭緒過，如果畫冊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這裡面的秘密足以聳人聽聞。
「如果我提出要將她帶走，她就會成為第二具屍體，他們不會允許這種危險存在。」這就是肖遇剛才沉默離開的原因，「況且，阿間還在他們手裡。」
「你是說華西也是福利院的人？」方越澤震驚問道。
「他幾年前就出現過福利院里，如果這是他真實的身份，那麼福利院所有的口供都不可信。」肖遇冷聲說道。方越澤想了片刻：「不過我倒是覺得剛才那位叫陸瑤的女孩是有意在幫助我們，她似乎知道點什麼，不如你從這裡著手？」
「我會派人調查她的身份。」肖遇說道。
「葉間的事你打算怎麼辦？」方越澤不放心的問，他不認為肖遇可以無限期的等下去。
「他就在隔離樓里。」肖遇並沒有急著離開，他和方越澤繞到福利院後方，這裡就是舊樓的后牆。方越澤連忙說道：「你千萬別衝動呀，要是逼得他們狗急跳牆，葉間就更加危險了！」
「我知道。」肖遇伸手貼上那堵冰冷的牆壁，他深邃的眼晴在昏暗天色下無比堅定，「我會找到他，不管發生任何事。」
而在他目光望不到的地方，牆壁的另一頭，葉間死氣沉沉的靠在牆上，今天是第幾天了？他不知道，他覺得自己在這裡已經過了一年，可又恍惚覺得才只有一天，這裡沒有白天晚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時間的東西，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死人不會飢餓，死人也不會吃喝拉撒，可他現在跟死了有什麼區別？渾身臭味，連爬到身上的老鼠蟑螂他都沒力氣趕走，身體是自己的，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可笑的是，唯一還活躍的細胞居然是飢餓，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去，居然還會感覺到餓……
葉間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洶湧而出。
他蜷起身體，把頭深深埋進去，小時候他就有這個習慣，每次被人排擠受到委屈的時候，他就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自己抱著自己痛哭，然而再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出現在大家面前。
可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他明明有了肖遇，為什麼還是會一個人……
肖遇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在滿大街找他，等見面后第一句話會不會是罵他沒長腦子？葉間在腦海里幻想著那個畫面，他從來沒覺得挨罵原來也是這麼幸福的事，可……肖遇不在這裡，誰都不在這裡。
木梯在這時響起腳步聲，這個聲音沉重而緩慢，與華西截然不同，會是誰？
葉間抬起頭，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漸漸出現在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