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張半仙那兒得經過祝文平的家,葉間看著那棟在夜色中的房屋,不由得嘆氣一聲,這件事連警察都管不了,更何況他一個外人。這會才晚上七點多鐘,路上時不時就能遇見竄門回來的人,葉間怕碰見楊翠蘭,特意換了條小路走,這裡黑漆漆的,連半點燈光都沒有,四周都是叢生的雜草,冷風一吹嘩嘩直響,特別瘮人。
他們出來的急沒帶手電筒,葉間舉著手機照明,一堵灰撲撲的土牆出現在視線里,他記得這裡面那口枯井就是發現李蘭屍體的地方,原來它離張半仙這麼近,之前走大路的時候都沒有察覺到。
葉間看了那裡一眼,忽然停住腳步,神情古怪的說道:「兇手為什麼要把屍體從那麼遠的地方拖到這裡來?他就不怕半路被人發現嗎?」
拋屍的事在謀殺案中並不少見,一般都是為了毀滅證據,混淆視聽,以轉移警察的注意力,但從李蘭的死亡地點來看,把屍體藏在山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比大老遠背到這裡來安全。肖遇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或許兇手一直在誤導我們,李蘭真正的死亡地點,並不是在貨車附近,而是在這裡。」葉間說道,「因為從距離來看,兇手在殺了鄭安民后,再從李子林回來拋屍,不但多此一舉,而且很有可能被人發現,他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除非,他殺害李蘭的地方就在這個附近。」
「市局應該明天就會出屍檢報告。」他說得確實很有道理,他們潛意識裡認為貨車上有三個人,樹榦上的血跡更加證明了猜想,但是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想錯了方向。
葉間向遠處望去,那片小樹林後面,就是張半仙平常給人算命的地方,除了這裡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房屋。葉間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祝嫂說她一直以來都在做同一個惡夢,夢見有怪物想要抓她,這也是她病情越來越嚴重的原因,但這僅僅是因為那次刺激,還是因為有人在這些年不停給她灌輸這種暗示?」
「你今天忽然開竅了。」肖遇說道。
「我就是突然想到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人就比祝慶平更不想馬美靜留在醫院裡。」葉間篤定的說道,「我去醫院看過祝嫂,她在沒有受到刺激的時候,話說雖然有些糊塗,但還是有意識有條理的,如果不是有人不斷給她暗示的話,我想她的病情不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祝慶平一直把馬美靜鎖在屋子裡,她平常接觸最多的就是祝家父子。」肖遇的聲音沉下來。
「但這些都只是我們的猜測,現在一點證據都沒有。」葉間無奈的嘆氣一聲,「對了,那個血液樣本的檢測結果出來了嗎?」
「明天會跟屍檢報告一起送過來。」肖遇看了看手錶說,「走吧,我們先去找張半仙。」
那間小屋的門扉緊鎖著,裡面沒有半點燈光,葉間敲了敲門,又喊了兩聲,卻始終沒有人回應,他回頭無奈地看著肖遇說:「看來我這下半輩子的倒霉運是攤定了。」
「他還有其他住處嗎?」肖遇問道。
「不知道,不過他每天能賺那麼多錢,應該不會只有這麼一間小屋子吧,可能早就在鎮上蓋了大樓房。」葉間嘆氣說道,「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不知道爸媽會不會怪我不孝。」
「這種事原本就是求自己心安,而不是他們。」肖遇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說得也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不用那麼講究,再說我要是能破了這起案件,他們不得面上有光啊,肯定比什麼符都管用!」葉間深吸一口氣說道。
「那你得再回去學習兩年。」肖遇略帶嘲諷的說。
「別瞧不起人啊!」葉間仰著頭不服氣,「我剛才的推斷多有道理啊,等我收集到證據,肯定就能找到兇手是誰!」
「有生之年?」肖遇只用了四個字就將他的豪言壯語打擊的一點不剩。
「你將來肯定娶不到老婆!」葉間狠狠的懟他。
「我不需要。」肖遇微微一笑,靠近他說。葉間扭頭走得飛快,在他們身後,那間平房靜靜聳立著,窗戶反射著月光,就像兩隻藏在夜色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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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葉間就找好了幫忙開墓的工人,他們照他的話在早晨九點前就到了八里坪,每個人都穿著清一色的黑衣,胸前別著一朵用紅毛線編成的花。這是當地的規矩,開墓畢竟是不吉利的事,黑衣代表尊重,紅花則是為了辟邪。葉間本來以為肖遇今天要去派出所,沒想到他還留在屋子裡,葉間覺得奇怪,問道:「今天所里沒事啊?」
「小高過去了。」肖遇抬頭看了他一眼,葉間穿著白色孝服,腰間系著麻繩,手中的竹籃裝著元寶蠟燭和紙錢。肖遇看了看時間,站起來說道:「不早了,先過去吧。」
「你要跟我去啊?」葉間瞪大眼睛,「你不怕觸霉頭嗎?」
「我不信這個。」肖遇淡淡的說。今天雲層很厚,顯得空氣有點悶熱,連陽光似乎都有氣無力的,葉間往墓地走去,路上時不時就能遇見對他指指點點的村民。在他們看來,給先人開墓是非常不吉利的事,即會破壞後人風水,還會驚擾先人安寧,他們暗地裡交頭接耳,不外乎在責怪當兒子的不孝,背祖忘德。
葉間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感謝村民曾經的幫助,但是他的到來並不能讓這個村子安心,他只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帶父母去一個更好的地方,一個他可以時常祭奠、懷念的地方。
墓地就在半山腰,是一座用石頭壘成的墳包,葉間回來後來了兩次,把墳頭的雜草落葉都給清理了,還跪在墓前說這件事,要是父母不同意,就托個夢給他。
其實,他寧願他們託夢,好讓自己再見一見他們,時間太久了,記憶也在褪色,兒時的印像已經漸漸變得模糊,有時候他甚至記不起父母的長相,明明那麼思念那麼難忘,卻還是難以抵擋時光。
葉間在墓前跪下,點上香火,重重叩了三個響頭,在心裡默默說道:我沒有辦法讓所有人都滿意,但是,我至少要按自己的意願活下去,爸,媽,我來帶你們走。
時間馬上就要到十一點,葉間抬頭看了看天色,雲層隱隱約約透出一抹青黑,吹過的風帶著濕熱,似乎快要變天了。他轉頭看了一眼那幾名工人,說道:「開始吧,小心點。」
這幾個人都是喪葬公司的,他們先將上面的石塊搬走,再用鐵鍬挖開墳包,露出埋在下面的棺材,由於是火葬,棺材都是用水泥澆築的,上面有一塊石板可以打開,裡面就是裝著骨灰的黑罐子。在石板被移開時,葉間用黑布蓋住那兩隻骨灰罐,將它們抱出來。
幾個村民站在遠處看著,搖搖頭說道:「這孩子其實也怪可憐的,這麼大的事,自家親戚一個都沒有來。」
「人走茶涼啊,他們家的事咱們村裡誰不知道。」另一個人也跟著嘆氣。
時間剛剛過了正午十二點,葉間有種如釋負重的感覺,他掃了一眼周圍,天色陰陰沉沉的,幾名工人都自顧自的清理身上的灰塵,只有肖遇始終在望著他,目光柔和而沉靜,像這山上四季不變的綠色。不知怎麼的,葉間忽然覺得眼眶發熱,浮起的霧氣迷濛了視線,在這個人人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刻,只有肖遇,還站在那裡。
肖遇看見他的神情,走過去把他按到自己胸口,低聲說道:「沒事,我們回去吧。」
見他們往山下走,村民紛紛避開,生怕惹上什麼,天邊忽然劃過一道閃電,雷聲大作,烏雲滾滾飄來。一個六十來歲的老漢抬頭看了看:「咋回事,咋突然就變天了?」
「我就說開墓不吉利吧!走走走,咱們趕緊走,省得一會真惹上晦氣!」這話一說出來,其餘人面面相覷,紛紛選擇另一條路下山。葉間抱著骨灰罐往家裡走,迎面看見祝慶平用繩子綁著馬美靜走來,馬美靜神情獃滯,時不時咧嘴笑兩聲,繩子一頭系在她腕上,另一頭被祝慶平握在手心裡。馬美靜走不穩當,一路歪歪斜斜的,祝慶平就像牽著牲口一樣用力扯著繩子,因腿腳不便數次差點被她絆倒。
另一條岔路上谷明韋正帶著祝文浩走過來,祝文浩遠遠看見自己的父母,小小的臉上露出笑容,掙開谷明韋的手將他們跑過去。葉間看著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不管發生什麼事,或許對祝文浩來說,只有父母都在身邊,就已經是最快樂的事。
馬美靜看著那道小影子向自己跑過來,似乎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她茫然地抬起頭,視線落在遠處的葉間身上,又緩緩移到他身後,原本獃滯的眼睛忽然睜得極大,臉上露出無比驚懼的表情。她不斷向後退去,嘴裡喃喃叫道:「別過來……別過來……」
祝文浩站在原地,委屈地看著她,眼淚似乎馬上就要滾下來。祝文平用力扯了兩下繩子,喝道:「臭婆娘,又發什麼瘋呢,那是你親兒子!」
馬美靜聽不見他的話,她拚命搖頭,整個人抖成一團:「怪物……有怪物!浩浩快跑,快跑……」
祝慶平走上去沖她臉上啪啪就是巴掌:「還嫌不夠丟臉嗎,再發瘋,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打死你!」眼淚從祝文浩臉上洶湧流下,他害怕的哭出聲來,谷明韋見狀急忙走過去安慰他,正想勸祝慶平幾句,馬美靜突然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山裡有怪物,怪物會吃人,它把人砍成一塊一塊的,就藏在那裡……藏在那裡……」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指向前方:「我看見了,嘻嘻嘻……我都看見了……怪物還想殺我,我不怕它,嘻嘻嘻……我還要保護浩浩呢,浩浩是我兒子……他是我的兒子……」
葉間和肖遇對視一眼,從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震驚,葉間說道:「先抓住她吧,這樣下去容易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