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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山河(2)

  「親愛的瑤……我每日依舊很忙,教導總隊上下都在為參戰做準備。之前教導隊開會,問詢大家是去後方擴編,還是去前線。國難之際,作為軍人,主動請纓是該當義務……教導總隊第一批參戰的師兄已經於11月6日到達上海,接應友軍戰地,掩護撤退。我們隨時都可能上戰場。值此家國殘破之際,入軍校從軍始,我心裡便是做好了上戰場的準備的。只是,尤其是捨不得你……」


  「吾愛的瑤,我格外的想你。南京城半城空城,溯江而上,南京的居民應該在去往武昌漢口的路上,想來百裡外的揚城亦如是。我不確切知道家裡如是安排。想想真是傳奇,我們的祖父,父輩都是軍人。您的父親,是我們軍校很多同學所敬慕的英武有為的將軍。我想,我們的家人一定堅定不恐懼。我相信我們的家人會作出最睿智英明的安排。請你平安,我的心與你同在。」


  「瑤,戰場上傳來的消息,我的師兄,戰友不斷有戰死的。他們的屍體無人收,累累白骨與所有戰死在那個戰場的戰友同在。希望他們能夠安息,他們的在天英靈一定會看到我們取得的勝利……」


  「瑤,我格外的想你……媽媽說,我們出生在老宅,出生在比鄰的房間里。可是,怎麼覺得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都那麼短?想你……」


  一疊信,是學武輾轉託揚城軍的士兵自南京捎回揚城的,由凌寒轉交給了書瑤。


  幾乎一日一封信,長的一兩頁,短的幾句話。那個年輕的男孩子,寫滿了相思,說給他愛的女孩聽。


  書瑤在客廳就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終是看的滿眼是淚。


  「三叔,我能見到學武嗎?」書瑤問凌寒。


  「中央教導總隊主力還留駐在南京,學武如果沒有去淞滬戰場,應該還沒有參戰。有機會,他也會回來的。不過現在局勢這樣,安排都很難說准。揚城現在也有很多民眾向武昌撤,可能你父親也有這樣的安排……」凌寒道。


  「我不想走,我想見到他……」書瑤打斷了凌寒話,眼睛里都是執拗和執著。


  凌寒如何不了解書瑤的心意,可是還是搖了搖頭。


  「淞滬會戰敗了,部隊撤到南京,南京戰場的戰爭一觸即發。揚城近在咫尺,必須轉移,這些道理不用叔叔跟你講,你也是懂得。瑤瑤,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每個人做好自己的位置上的事情,不增加負累。等到到後方安全了,會有機會再見的。」


  凌寒說的很有耐心。


  書瑤眨了眨眼,眼中有嚶嚶淚水,欲言又止。她心裡念著的是,誰能確定能夠安全再見呢?可是,這樣殘忍的話,她更是說不出口。


  曼卿過來撫慰著書瑤的肩膀,與凌寒默默對視,也未發一言。


  曼卿能夠理解書瑤的心情,在危難之中,最希望的是相守,是相互扶持,可是,她們愛的人有更重要的職責,所以,她們自己要更堅強,不增加任何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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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城在盡量協調民眾向後方轉移的事宜。


  11月起,在上海淪陷的最後十來日,日軍對長江口岸猛烈轟炸。從上海到南京段,遍布沉船。及至從南京至上游,也極不通暢。揚城民眾大部分是陸路至安慶蕪湖一帶,搭乘渡輪往漢口轉移。


  自揚城發往安慶的火車,每節車廂都擠滿了慌忙逃難的人。初時還能夠有序的買票乘車,之後,便越發的混亂,列車一趟趟的發出,也沒人去細查車票問題。一列列車停在車站,放行人員,人們在車門口擠不進去便從窗戶里爬進去,小孩子被遞進去,但凡是能站這個甚至,就是一條腿站著也行。


  人員太多,即使是軍隊維持秩序,也難以避免的嘈雜,無序。


  凌晨安排凌言負責撤離的工作,盡最大所能組織撤離的群眾的秩序,安排學生撤離,幾乎是晝夜無休。


  凌晨的家人也安排在撤離的行列。清晨的列車,經一日可以到達安慶,再轉乘輪船去武漢。


  這幾日,沐家一直在安排撤離的問題。他們撤離的也比較晚了。此時,城中的人也撤離了過半,也到了不走不行的時候了。


  揚城十四路軍目前的職責仍舊是固守揚城,是以,凌晨與凌寒作為軍人守土有責,是不可能離開揚城的;凌言在省政府工作,他與一部分政府的工作人員,負責撤離的人員的安置,此時也隨這一批的人員後撤,但是,卻也很顧及計家人。算來算去,這一家人只有明俊與明傑兩個男人,而明俊不良於行,其實是更困頓的。


  「要不要安排士兵保護?」凌寒問詢著凌晨。


  凌晨看了凌寒一眼,搖搖頭:「留在揚城的士兵,很多人的家人都顛簸流離在路上,他們的家人中也有老弱婦孺,那我們又有什麼資格做這樣特別的安排?」


  凌寒點頭應著,沒有說話。


  凌言因著舉家撤退的計劃匆匆回家。凌言個子很高,本來就是偏瘦,這些日子辛苦的奔波,越發的消瘦。他滿眼的血絲,臉上是掩蓋不了的倦容。


  「撤退的隊伍中,會有一個急救隊。一般是從隊伍中選的醫生護士,或者是護校的學生,甚至是師範學校參加過醫療救護培訓的學生也算進來了。這回我們這列車,曼卿是醫生,子衿是護士,到時候你們也參加急救隊。」凌言安排著公事兒。


  「大嫂和珊珊帶著兩個小孩子,最是辛苦。明傑拜託你照顧……」


  明傑皺眉:「二哥都這個時候了,還說什麼……」


  「衣服和吃的都要帶一些,不過,路上的行禮也很難帶很多……我們家裡皆是女眷,一路不免有露宿的情況,一定要多帶些保暖的衣物。家裡還有的藥物都帶上,我們也會準備藥物,藥物最是緊缺,是用來救命的。」凌言說著,可以想象到的艱難,語氣都不免有些沉重。


  國民政府推崇焦土政策,鼓勵民眾疏散撤離,可是,並沒有妥善的後續的難民的安置,甚至基本的安排統籌都沒有。難民會在一地口岸集中,難以疏散,無論是糧食還是安全,都面臨很大的挑戰。然而,一旦離開家,誰都不知道發生什麼。


  書琪才一歲,還是蹣跚學步的階段,路都走不穩當,在客廳里晃晃悠悠的走著,撲倒了父親的懷裡。他並不明白,父親緊皺眉頭,眼中看著他皆是愁苦。書琛已經五歲了,這個略是早熟聰慧的孩子,看得出來一家人的憂慮,看向大人的眼中多了幾番的謹慎。他靠在凌寒的身上,乖巧的站著,默默不語。


  「小孩子最是較弱。大嫂和珊珊要多辛苦了……」凌言撫摸著書琪的臉蛋。


  徐穎珊依舊是鎮定的點點頭,那份淡然和篤定,倒是教人多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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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靜夜寂寂。闔家在為客廳里安排著關於撤至後方的事宜。從此,作為戰爭難民逃離,骨肉分散,再見不知幾時,諸多不定,不可測,遠非人力所能決定。饒是如此凄凄,沐家人倒還是鎮定。


  凌晨鮮少在家中穿軍裝的,卻是因為太過於忙碌,從駐防地披星而歸已經是深夜,便直接回家了。看著屋中略是忐忑驚恐的家人,凌晨安撫著大家。


  「此時的家國,生且不易,我亦不能顧全大姐和妻兒幼子,是我的罪過,只能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你們總是能夠看到十四路軍的信息,能了解到我們。凌言負責撤退事宜,可控的範圍內,我們一家人都是可通音訊。若是真有意外失散,與軍隊聯繫,總是可以聯絡的到。」


  凌華點頭:「你放心吧。我們都能照顧好自己。只是你們,萬萬保重!」


  「今天,有日本的飛機在安慶轟炸,炸沉了一條船,好幾條船都被炸損了,肩上浮屍無數……」凌言道,嘆息,他勉強的打起精神來:「安慶那邊出來的消息是為了避免再被轟炸,盡量夜航。我們到安慶也是晚上,我聯絡了晚上的船隻,順利的話,當夜可以上船,不過,安慶碼頭很亂了,人太多,我們只能儘力。」


  這個世界太混亂,甚至來不及悲傷他人,感嘆其他。


  凌晨又叮囑了凌言與明傑,與明俊道著珍重。他們並肩三十餘年,終於在這個時候要分離。


  是夜,曼卿與凌寒緊緊相依。他們結婚數年,離別總是遠多於相守,然而,這一次,畢竟不同於往日。既是如凌寒一樣的軍人,數度參戰,也遠沒見過如淞滬戰場的慘烈,數十萬的死傷……


  他們的敵人是魔鬼,而結果如何,遠未可知。


  此一別後,再見遙遙無期,甚至,此生能否再見也未可知。


  半城空城,百萬人的漂泊流離,再強如他們,也如風中秋葉一般。


  很早時候,凌豪護送雲清幼子去美國,凌寒也曾想過送凌華、曼卿等人出國,以避開亂局,然而,家人並不願意分離。及至戰爭初起,從香港尚有遠洋渡輪去歐洲,或者美國。然而,淞滬戰爭之時,一片焦土時候,去香港再轉道出國都是非常困難了,一票難求,千金難換。而其時,政府號召同胞回國救難,凌寒也再不做送家人去國的想法了。


  共赴國難的悲壯,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生命之脆弱與生之渴望,都是最強烈的感受。


  「曼卿,好好活下去。我愛你……等到戰爭勝利了,我們就做平常夫妻,過幸福人生。」凌寒略是低頭看著妻子,聲音溫和,眼中滿是柔情。


  曼卿回應的眼神里卻多是震驚。她第一次,從先生的口中聽到那個愛字。


  「凌寒……」曼卿的聲音喃喃的,她想說話,卻未來及說出。凌寒俯身,與曼卿熱烈的親吻,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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