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外患(2)
熱河的形勢很不樂觀。
不只是外有強敵關東軍,其內部的問題更嚴重。
常升主政熱河很多年,儼然是熱河王。他極其貪婪,任內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惹的地方怨聲載道。不僅如此,他還力主當地的民眾種植牙片,牟取暴利。熱河地區鴉片泛濫,導致的一個惡果是他的軍隊中,抽大煙的士兵也很多。一手槍杆子,一手煙杆子是常見的事情。
指望著這批人去打仗,顯然是不足以依靠的。
當凌寒把問詢到的青年情況告知雲清與林熙寧的時候,兩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熱河地區的底細,雲清是知道的。形勢嚴峻至此,他並不是沒有準備,只是,已經是箭在弦上。林熙寧的手打在了車門上,想發火,最後還是一語未發。
「林先生,地方割據之下這麼多年,不管是哪一方長官,控制力都是遠遠不夠的。熱河形勢危機,只要是自己人,總是要拉攏的;就算不是自己人,就算是十分厭棄,也不能把人逼急了,讓人陣前倒戈。」凌寒道。
看到此情此景,凌寒甚是不滿,但是,他是職業軍人,打仗在即,去考慮打仗的事情,比去追究常升要有用的多。何況,就算是常升再沒用,當此局面,也不能動他分毫的。
這個道理,雲清與林熙寧自然都是懂得。
林熙寧悶聲的應了,突然有嘆道:
「雲清這麼年輕,跟這些老狐狸老油條斗,也是為難。難為你還撐得住這麼局勢……」
雲清靠在座椅上,很是疲憊:
「希望我下台的,從來不是王晨一人。若是真有人能夠鎮得住東北軍,撐得住這個局勢,我又怎麼會貪戀權力?我自個兒身家早已經是置之度外了。可是,王晨這些人也好,常升唐淮這些部將也好,甚至江先生也好,都很難讓這些各懷心思東北軍真的扛槍打仗,就是我,也怕是勉力而為……」
「辛苦你。」林熙寧由衷的說道。
身在局外,身居在高位,自然可以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但是,無幾人知道這江山到底是怎麼樣的。
常升如是,在蒙古和熱河交界地駐守的西北軍孫英也如是。孫英派兵偷盜了東陵,一度引起激烈的反對——文人的反對可以讓知識分子辭職,可是這個知道有兵權才有身家的軍閥,不可能輕易的放權。而今,孫英還是要被依靠去抗擊關東軍,何況還是東北軍嫡系的常升。
部下是如許人,雲清這個長官,如何不辛苦。
「這個常主席,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物?因何是受東北器重證明多年?」
眼下雖然是無可奈何,但是,林熙寧心中還是滿滿疑慮。
雲清微微調整了坐姿:
「常主席是我父親還沒有發家時候的結識的。當年一起打土匪的時候,他救過我爹的命,後來他們結拜。常主席比我爹大幾歲,所以我一直叫他大伯的。東北軍是他們那一輩一點點建立起來的,關係複雜,盤根錯節的。之前他跟我父親鬧矛盾,不肯去我家了,甚至以辭職要挾。那會兒子是過年時節,我父親教我去他家請他,我給他磕頭,拜年,好說歹說,才把他叫去,這才和解了。就這樣,常升還陰謀要害我父親,取而代之……」
雲清回憶著往事,想到父親。如果父親在,會否也如自己一樣為難。還是有更好的決策和方法解決問題呢?
「父親先是免了他,後來,東北軍半數的老將給他求情,父親看他是真心悔過,才原諒了他。經過這一遭,他對父親倒是很是忠誠了,直奉戰爭的時候,也一直浴血而戰。父親去世的倉促,是他和唐淮將軍等人扶著我做到這個位置的。我不過主政這幾年時間,他是我是幼童時候的東北老將,是我還是學生時期就開始主政熱河的省主席,我又真能有什麼辦法呢?」雲清感嘆著。
「「其實,我父親在世的時候,也知道常升很過分了。他的幾個兒子都在軍中任高官,已經不是任人唯親幾個字可以形容的。他橫徵暴斂,不是奉天的稅種,也不是會給東北的。可是,東北經歷過華衡方之亂,本來是被虛弱,哪裡敢輕易的動這些本就實力很強大的老將。熱河種鴉片的事兒,父親曾經敲打過他幾次,也是無果而終。後來就更猖狂了。易幟之後,他自己申請的為了解決軍費要求種植鴉片,這個南京政府怎麼批的,我哦也不知道了。事情,大概既是這樣……」
雲清道,很是無力。
林熙寧點點頭,表示了解。
「若是打仗,肯靠得住?」林熙寧問。
「戰場上,只要沒有潰散投降,就很難說勝負的,更何況,戰爭還沒有打起來,日本的參戰部隊不確定,如何討論能不能勝利呢?」凌寒詰問的語氣,制止了林熙寧。
「事已至此,我們不過是盡量能夠保存實力,維持一戰。自然是要將士們忠誠可靠最是妥當。若是做不到戮力一心,也全我們心智,盡量讓戰士們能夠於眼下同心一戰。我亦是站在這個位置上,更切膚的了解水難以至清……」雲清道,目光蒼茫。
他已經不是那個清澈理想主義的青年,這幾年經歷了哪怕是在戰場都不曾經歷的殺伐,忠誠與背叛,清正與昏聵的一線之間,他覺得無力無可奈何,但是就是在這勉力的苦撐著,他懂得了平衡,維繫,在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時候,怎麼樣讓東北軍這個連連遭難的搖搖欲墜的大廈撐下去。
良久,林熙寧點點頭,表示理解。
凌寒幾不可聞的一嘆。他最是知道雲清是怎麼樣的人,更是難過不已。
許遠征說過,雲清是被嬌生慣養的家貓,步子都走的端端正正,養的太嬌貴了。他看人的眼睛都是清澈的。可是外頭都是豺狼虎豹,一旦沒有章林峰這個猛虎來鎮得住山頭,外頭的野獸很快就得生吞活剝了它。
凌寒看著雲清一路,自章林峰離去,他怎麼樣在關東軍的恐嚇,在楊樂天等人的欺壓之下穩穩的站住。他的兒子被殘害,他被密害注射了嗎啡,他都的太過艱難,更是犯了很多的錯誤。然而,他並沒有倒下。
凌寒更知道,作為朋友,作為昔年的部下,自己這一次一定要陪雲清走到底。
到承德之前,有雲清的部下前來迎接,聲稱要見雲清。
凌寒有些意外,因為沒有安排在這裡的迎接。
「無妨,該是我的人。」雲清的目光有些深邃。旋即,凌寒理解了雲清的意思。雲清是在常升的身邊安排了密探的。
這不是雲清的做事的風格,要如何,才能讓一人有如此深刻的變化?
進來的人向雲清見禮,看著凌寒與林熙寧,有些疑慮。
「他們是我的至交,無不可說,你儘管說吧。」雲清道。
「是。司令。自從關東軍進攻北票以來,一直都是打打停停。對方進攻的不激烈,咱們還擊的也不激烈,都是試探。前幾日,關東軍的參謀長邀請常主席去開會議事,常主席派了公安處長去的。會上,關東軍提出了幾點要求,說是只要常主席投降,那麼日後常主席還是滿洲國委任的熱河省長兼軍區司令,派親信為代表常駐長春加強聯絡;第二:為了滿、熱一體的關係,要常主席同意把鐵路由北票延長修建到承德;第三:為了加強聯繫,要常主席同意日本軍部在承德設無線電台。說只要是常主席做到這幾點,哪怕是以後日軍與政府軍開戰,滿洲國保證常主席在熱河的利益不受到影響……」
這並非意料之外。
「常主席怎麼說?」雲清問道。
「他還在猶豫,不過,應該是有些意向的。他跟保安處長,幾個兒子商量好幾次……司令這個時候到熱河,得多加防範。」士兵道。
雲清點點頭:「我知道……」
這麼重大的事兒,常升一直沒有向北平彙報,其居心,不可謂不險惡。
凌寒也不由得皺眉頭:
「司令,要不要我們不要進承德了,就叫熱河省的領導來這裡說話?」
「不行,我們說了視察前線,哪裡就被嚇成這樣了?我不信他常升有什麼膽量扣押我們,更何況,他常升是熱河省的土皇帝,可是部下還是我東北軍的子弟,更何況,熱河之外,都是我東北軍的士兵。他也得估量著分量……一個人越是貪婪,越是顧忌太多,會越是膽怯,才不會冒險……」
雲清目光透著一絲的狠歷,神色決絕而冷靜。他仍舊身體虛弱,可是,心智卻更加的堅定。
「熙寧兄,凌寒,我們走吧。」雲清道,一邊說著,走到了軍官的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你!我代熱河不願意做亡國奴的百姓謝謝你。我雖錯了,但是不會再錯。從此之後,我們一心抗戰,我帶大家回東北!」雲清道。
「是!」士兵敬禮。他本欲是告退,卻又緩了緩:「司令,您保重。」
雲清點點頭,淡然一笑。
林熙寧也不由得感嘆,雲清在東北軍真的是被將士們發自內心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