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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為(3)

  華北的局勢越來越緊張,日方不時的騷擾,雖未有大規模的進攻,但是其蠢蠢欲動,狼子野心也是昭然若揭;政府方面,行政院與軍事委不和加劇,矛盾集中激烈的體現在王晨與雲清的關係,王晨對雲清的逼迫更甚,爭執愈演愈烈。


  儘管雲清回電回復了王晨,但是顯然沒有得到王晨的理解。


  三日後,王晨在上海宣布辭職。南京政府就王晨辭職進行表決,統一決議挽留。


  雲清也致電南京政府,表示辭職。儘管南京政府一再表示此時雲清不合宜辭職,雲清卻表示去意已決,絕不戀戰。


  是日,由雲清向王致電說明情況,同時,南京政府財政困難,雖然不能完全滿足北平的軍費要求,但是,會解決一部分經費,藉以安撫雲清。


  然而,雲清的舉動沒有獲得王晨的諒解。


  也在同時,日方開始進攻熱河,並稱,雲清一直在支援義勇軍襲擊日本,日本進攻熱河的舉動為報復義勇軍的進攻,情勢越發危急。東北義勇軍連續攻打長春,瀋陽,雖然並沒有取得勝利,但是,卻是東北人民反對日本在所謂「偽滿洲國」統治的義舉,彰顯著不屈服的精神,鼓盪著抗爭的氣勢。此時,日本要求雲清下令停止義勇軍的行動,遭到了雲清的斷然拒絕。


  外有強敵,內部傾軋,雲清疲於應對。儘管如此局勢下,雲清仍舊強自壓抑憤怒不滿,鎮定與江文凱聯繫。雲清通電錶示自己的辭職的堅決,「然而華北安危,極關重要,在繼任人員未到以前,在短期間,仍必儘力負責,以減中央北顧之憂。惟望速派大員,早定局面;目前的軍事一項,關係地方治安,尤為重要,鈞座負軍事最高全責,尚請主持。國家今日危險萬分,清心平氣和,決不敢因一時之負氣,致軍事更為嚴重。」


  局勢如此不堪,雲清決議去職,將軍事委託於江文凱,表示自己的忠心坦蕩,也已經是極致了。這份胸懷,凌晨也讚歎,必定是心裡無私的人才能做到的。推己及人,凌晨自覺,對南京政府,對江文凱都不會有這樣的信任。


  然而,雲清的退讓沒有得到王晨的諒解。許是雲清的退讓讓王晨覺得是雲清理虧,借退讓而自保,他便是更覺得這樣如鯁在喉,於是堅持要辭職,同時要求雲清也必須辭職。王晨對外表示:

  「今日而欲抵抗強敵,唯一辦法在打破各省軍人割據之局面,使中央能聚全國之財,運全國之兵,以為全國爭存亡,能如是,即不敢言必勝,而長期抵抗,則可必其把握」。


  通電一發布,更是物議四起。


  凌寒將王晨的通電念與凌晨聽,兩個人也是無奈相視。


  事情並未就此止步,王晨堅決辭職,行政體系的司法部長、外交部長等一同辭職,儼然是行政體系難以為繼。


  同日,雲清辭去北平軍事委員會主任一職,由江文凱兼任。


  而熱河的戰火,也終於愈演愈烈。


  「這便是你我服務的政府,這般的不識大體不顧大局……凌寒你看到沒有,這般境況,我們又何以自保?就真當是聽憑調遣,如何的甘心!任意妄為之輩不少,沽名釣譽之人實多……」


  凌晨搖頭,評論著。


  雖然辦公室里只有凌晨與凌寒兩個人,但是,凌晨素來的惜字如金,沉默克制,倒是很少這麼發泄情緒的時候,是以凌寒有些意外,略略低頭,也不敢回應。


  凌晨也是覺得自己有些失言,笑笑:

  「我倒是越發話多了,不過也是覺得你能懂得,你不在我身邊,也歷練了不少,經歷了不少事兒,遠比我這麼約束著你自在多,也能幹多了。」


  凌寒靦腆的一笑:

  「也是多虧大哥的教導的。」


  凌晨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

  「你倒是說話越來越會討巧了。之前你那麼是有主見的,哪裡是用得著我教你什麼?其實也是,多經歷些事情,多磨礪一些,總是成熟些。在大哥身邊,難免會被我束縛著像個小家雀,在外頭風裡浪里的跑著,就自己是鴻燕展翅了。」


  雖然局勢不好,凌晨也壓力不小,但是跟凌寒這麼閑閑的說著話,倒是也輕鬆不少。凌寒真的是成熟了,從他去上海救凌豪的時候,凌晨就真的發現,凌寒從那個叛逆的弟弟,變成和你一起顧全著大局,顧全著家人,懂事的大人了。


  從東北到揚城輾轉,凌寒所經歷的戰爭與糾紛,甚至比揚城都要多。看著他妥帖穩重的辦事兒,凌晨相信凌寒是一個能夠撐得起揚城,撐得起沐家的人。


  「大哥怎麼想起來這樣誇獎我?小弟受寵若驚了。」凌寒討巧的說道。


  「你要是不皮,我樂得誇獎你的。」凌晨道。


  凌晨這番的慈眉善目倒是真教凌寒有些受寵若驚了。「我哪敢……之前一直是小弟多得大哥的管教,鮮少得大哥誇獎,真是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膽戰心驚呢……」


  凌寒笑道。


  「哼哼……你莫不是做賊心虛就好。」凌晨道。


  凌寒連連搖頭:「大哥別誣陷我,也別這樣誑我,我真格怕了大哥的。我並沒有做什麼,大哥這麼一說我又得忐忑很久,思前想後太是難受,還不如大哥就心裡頭有什麼,有的沒的,就算是教訓弟弟一通,我是不是冤枉,心裡還明白些。」


  凌寒也不知道凌晨說的真假,卻是反應很迅速,立即回應。


  「別胡說八道跟我鬥嘴皮子了,去給雲清回電,支持華北抵抗,支持義勇軍抗戰。希望雲清和中央捐棄前嫌,在此危亡之際,同仇敵愾。」凌晨道。


  凌寒點點頭,抿了抿嘴:


  「並不怪雲清的,哎……」


  「這個道理你不是剛說了嗎?大哥有的沒的都教訓你一通,你就知道是不是冤枉了。現在王晨的矛頭對準了封疆大吏,我們不得做點什麼,來表示一下我們是不是被冤枉了嗎?出身如此,沒得辦法,這些我們得擔著,雲清也擔得起這些……」


  凌晨道。


  凌晨的意思,凌寒自然是明白的,連忙點點頭應著。


  許是在大哥身邊久了,凌寒越是明白大哥的處事為人,也越是敬佩大哥了。凌晨非是如雲清那般權勢喧天的人,卻在這個位置上,在諸多的迫不得已,委曲求全中,尋了最妥帖最合適的方式,庇佑了揚城這一方的安寧。


  曾經兄弟的爭執折磨,都因著凌寒心中這滿滿的敬仰消減了。


  「怎麼了?」凌晨見凌寒還沒有走,問道。


  凌寒搖搖頭:「沒事兒,我……我去辦……」


  「你去電話囑咐他幾句吧。眼下他最是為難……既然是至交好友,雖則有些政治上的異議,但是也該是鼓勵他。九二一的時候,是錯了,現在,也未必全錯。肩負著如此的重任,他並不夠格,可是,很多為難他的人,才更是敗事有餘。」


  凌晨道。


  凌晨一向不喜歡凌寒結交雲清,哪怕是在直系當政的時候,凌晨都對凌寒與雲清過分親密有微詞。然而,雲清眼下最是落魄,凌晨卻一再的吩咐著凌寒去鼓勵雲清。


  各種意思,凌寒自然是明白,連聲應著。


  凌寒草擬了電文給凌晨過目,凌晨沒有異議,電文發出后,凌寒又電話雲清。


  雲清先是客氣的說著電文的事情,然而,雲清語調很緩,儼然是心裡有事兒。


  「雲清哥,你怎麼了?」


  凌寒聽出來異樣,關切的問道。


  電話那端寂寂無聲。


  「雲清哥……」凌寒詢問著。


  「凌寒,你來北平幫我。」雲清道。


  凌寒不由得一愣:「雲清哥,是遇到什麼事情了?需要我做什麼?」


  「凌寒,我生在將門,自入伍起,便是被委以重任,也曾一直有你們的支持,讓我以為自己可以堪當重任,然而,及至父親去了,真逢到大事,步履維艱,一路踉踉蹌蹌,一路錯,現在才是明白,我實在是能力有限,擔當不起東北軍這座大船的掌舵人……而如今,我真身在黑暗的迷途,我曾自以為對的也是錯了,未來的路並不知道對錯……若是我一個人的事,生死身家都可不顧,可是,我不能撒手不管。王晨也好,江文凱也好,若是他們真能護我東北軍二十萬將士,我又何嘗戀權。可是,我怕是再錯……我夜夜難眠,對長夜星河皓月,再無確定的事情,身邊無可信的人,這樣怯懦和恐懼,也不能夠對一人說出……」


  說著這番話的時候,雲清靠在椅子,目光落在院子里,蒼茫,空洞。


  雲清的官邸在順承王府,是錯落有致,戒備森嚴的院落。警衛人員在外面,他的周圍從來很多人,可是,他的世界彷彿只他一人。孤高,無依,而他現在,真的並沒有自信來面對外面的洶湧如潮。


  他的位置是無數人所羨慕的,可是,他的苦樂,終究無幾人知道。


  凌寒皆是明白的。


  他責怪雲清的屢屢決策失誤,怪罪雲清的怯懦無能,可是,他理解雲清的處境。位高權重,一個人的決策影響萬千人的人生,可是,決策的他也是一個人。他也一樣在荊棘中輾轉掙扎……


  「雲清哥……」凌寒道了一聲:「我跟大哥請示,然後去北平。」


  凌寒的聲音,讓沉浸在濃重的情緒中的雲清被拉回了現實。


  「我……凌寒,我,不該之前那麼固執。現在,你大哥的壓力也很大,你若是在他身邊還是好一些……東北軍的事情,其實,深陷泥沼,我不該讓你跟我一起,稍有不慎,又是不知道怎麼樣的深淵,背負怎麼樣的罵名了……」雲清道。


  「雲清哥,我們之間不必有什麼客氣和多心的。政見分歧,都是公事,也從無礙我們的情義。對對錯錯也都是既定事實,著眼眼下才是正事兒的。」凌寒坦蕩的說道。「雲清哥與我,哪裡計較怎麼樣的得失?深陷泥沼的不只是東北軍和雲清哥,還有東省和平津的百姓,誰人可以躲避?雲清哥有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凌寒也無任何的畏懼。」


  這番話,凌寒說的格外的平靜,不是豪言壯語,也無熱血激情,可是一字一句,是刻入骨血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浩然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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