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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為(2)

  沐家老宅種了許多梅花,今年春來的早,元宵節前後,梅花開的正盛,在老宅看宅子的家人折了許多梅花送過來。徐穎珊一時興起,提議去看梅花。


  這宅子里的梅花,是沐仲在世時候,因著愛妾梅姨娘的閨名是秦吟梅,特意為她種下的。是以,兄弟幾個人也沒有心思去看這梅花,倒是徐穎珊並不知道其中緣故。凌言不願意拂了妻子的美意,便應下了,凌豪也興沖沖的要一起去看。


  「大姐和雅和我們抱著書琪一起去看梅花吧,我去拿屋裡頭的相機,我們再拍個合家福吧。去年二哥成婚娶了二嫂,明傑哥娶了子衿,我們家的人又比往時人多呢……」


  凌華最是忌諱梅姨娘,聽凌豪這麼說,便是沉下臉來。


  「我不稀罕去看什麼勞什子的梅花,你們要去自己去……」


  凌華冷冷道。


  凌豪被說的一愣,旋即又笑笑:

  「大姐不去就不去,大嫂和三嫂去不去?大哥和三哥是不是在樓上說話,我去問問他們忙完沒有。」


  凌豪道。


  「他們可能有事兒,就別去打擾他們了。過年的時候,舊宅子忙著招待族人們忙得一團亂,姍姍和子衿都沒有好好的看過舊宅子,一起去吧。」凌言道,和顏悅色的說道。


  「好呀,子衿一起去,瞅瞅前情這封疆大吏的故宅是什麼樣子的。」


  徐穎珊巧笑倩兮。


  凌言輕輕一笑,不以為意。


  平素的徐穎珊絕對不是呆板無趣的人,相反,她思維敏捷,心性飛揚跳脫,是個鐘靈毓秀的女子。凌言也是思想活躍的人,頗能懂得徐穎珊的靈動。他們相逢已經是不早,在繞了很多彎路之後,能夠走到一起很是緣分。及至在一起,更發現彼此才能做到的相知相惜。非是人前俗事,兩個人自有些他們自己的樂趣。


  徐穎珊有孕在身,比往時微胖了些,多了幾分豐腴與溫婉。徐穎珊與凌言手握手,在凌言的攙扶下,披了一件披肩,準備著去舊宅。


  饒是如此還是不夠,徐穎珊示意著子衿去化妝:


  「凌豪的攝影技術不錯的,讓他幫忙多拍幾張照片。化妝的漂亮些才好呢。」


  「對啊對啊……你去化妝吧,人面梅花也能相映紅的……」明傑也應著。


  子衿顰眉瞪明傑:「你好貧嘴啊……」


  院子里一片祥和。


  ————


  書房裡,凌晨與凌寒真的是在議事。


  炮竹聲中,日本開始襲擊熱河一帶。雖然日軍的進攻並不是很強勢,應該是帶有很強的試探性質,但是,這絕對是很嚴肅的事情。


  因為東北淪陷,雲清的個人聲望,東北軍的地位都跌倒了谷底。而今,在面臨日本的挑釁,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尤為重要。


  王晨剛剛自北平而回,作為行政院長,他自然是代表南京政府對雲清的督導;另一方面,大家也期待他的問詢能夠給公眾一個交代。在此時,他的支持是最有力的,他的反對也是利刃。


  然而,回到南京的王晨與日本的進攻幾乎同時,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王晨厲聲指責雲清的不抵抗,並以自己的辭職要挾雲清辭職。


  看著南京的通告,凌寒氣的都氣的說不出話來。


  戰爭在即,自己內部還忙著攻訐,莫說是雲清東北軍會心寒,就算是後方的百姓知道,怕也是要心寒了——他們的政府,軍隊,竟然如是。


  王晨通電指責雲清:


  「去歲放棄瀋陽,再失錦州,致三千萬人民,數十萬土地,陷於敵手,致敵益驕……今又未聞出一兵,乃欲借抵抗之名,以事聚斂。」


  「這事兒一鬧出來,地方都要致電的。我們沒辦法保持沉默。凌寒,你說,王院長說的這事兒幾分真假?」


  凌晨問道。


  雖然他也是對王晨的舉動很是莫名,然而,他倒是很冷靜的分析。凌晨的仕途就歷經晚清,北洋政府到南京政府,其中經歷的風波詭譎太多,供職於脾氣性格各異的長官之下,他知道政治的無奈,多了小心,卻也沒有更多的怨憤。


  他自然明白凌寒的深受打擊,可是,眼下那些事兒並不重要——他們的長官私心經不得拷問,他們的政治也做不到同仇敵愾,那壞的環境下做到好一些,比幻想美好,仇恨黑暗更重要。


  這是凌晨的邏輯,也是他希望凌寒能夠學會的政治邏輯。


  一個人,一座城的力量,太過渺小。無謂的抗爭和激動是沒用的,還不如沉下心做事兒。


  凌寒被凌晨追問著,倒是也冷靜了一些。調整著情緒,凌寒平靜些說道:


  「若說是東北失陷的責任,人人得以評說,這本就是雲清的責任,他該是負責。但是現在日本對熱河襲擊,臨陣換將是大忌,何況東北軍本來就自成體系,雲清執政東北數年,也是頗有威望的,不應該現在詆毀他的權威。至於說因為軍費的事宜說雲清不抵抗,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解釋,凌寒對雲清的理解,很是篤定。


  凌晨點點頭,表示贊同雲清。


  「王晨的通電太過於嚴厲,儼然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他的想法是很理想的,,可是,要是達成什麼效果很難講。若是一朝失控,恐怕就更是不可收拾了。他或有私心,打壓雲清和江文凱;也許只是政治幼稚。然而,結果是一樣的壞……」


  凌晨毫不客氣的批評。


  凌寒點頭稱是。


  「王晨無論什麼心思,不是蠢就是壞,雲清怎麼會由他擺布。」


  手中有王晨的電文,王晨聲稱「惟有引咎辭職,以謝兄一人,並以明無他」;另一方面,他希望張也辭職,以「謝四萬萬國人,毋使熱河平津為東北錦州之續」……


  行政院長為軍事失利辭職,本就莫名其妙,明眼人都可以看到他的要挾,只是要雲清辭職而已;然而,雲清眼下去職。對熱河對平津都不是好事兒——真由南方政府的人接管,王晨費盡心機做到的,怕是他會力主人選,能夠打壓到的是江文凱。


  可惜,王晨想的太簡單了。書生治國,他未必知道軍閥割據時候的權力分配,東北軍怎麼可能任由一個外人約束。別到時候逼急了東北投降和反了才好。


  甚至,他都鬥不過並不是多麼政治成熟,心機用盡的雲清。


  凌晨打量著凌寒:

  「你說話越是不饒人了。」


  凌晨低頭,轉換話題:

  「大哥不必急著給南京回電,雲清的性子很直,王直這麼說,他不可能置之不理,依他的性子也不會拖延著的。我們且等等他回復了,看看事態發展吧」。凌寒道。


  ————


  是夜,凌寒照顧凌晨休息。


  凌晨脫了上衣,坐在床上。他的肩膀上,敷著熱騰騰的毛巾。


  兩年前,揚城舊部王森武對凌豪的刺殺,凌晨為了救凌豪受傷,肩胛骨被子彈貫穿傷,甚是慘烈。


  傷雖然是好了,但是,卻留下了病根。每逢陰冷的日子,肩胛骨又酸又痛。凌晨原是只一個人熬著,到底是被凌寒看出來異樣,一定要幫大哥熱敷一下。凌晨便也應允了。


  冬夜很冷,毛巾很快涼了。凌寒將毛巾的水擰乾,然後放在搪瓷臉盆邊緣上,開水倒在毛巾上,顧不得燙手的時候,凌寒將毛巾翻轉,又倒了一遍水,然後迅速的拿出來,擰乾。


  毛巾極熱的時候,不能放在肩膀上,凌寒一手拿著毛巾的一端,在凌晨的肩膀上一下下的熱敷著。


  熱氣騰騰下,凌晨肩膀的皮膚泛紅,傷痕越發的猙獰。


  熱敷了幾下,毛巾漸次的涼了下來,便又放在了凌晨的肩膀。


  凌寒的手背熱水激的有些疼,手指攥拳頭又鬆開,嘗試著緩解疼痛。


  「燙著了吧……」凌晨問道。


  凌寒搖搖頭:「沒事兒。大哥,你看,凌豪的照片拍的不錯啊……」


  凌寒將不遠處桌子上的照片拿過來給凌晨看。這是今天上午凌豪去舊宅拍的照片,他下午躲進小黑屋沖洗了出來。


  古舊的宅子,梅花盛放,年輕的男女們笑意盎然,畫面里笑容里皆是春意。


  似乎是為了紀念,凌豪還給舊宅拍了很多照片。在他的鏡頭裡,舊宅看起來古色古香而又詩意盎然。往時幾分陰森的舊宅,也看起來溫暖多了。


  「凌豪眼裡頭的老宅子,比我們眼裡的老宅子看起來順眼多。」凌寒道。


  凌晨瞅了瞅凌寒:

  「你倒是真記仇,,別那樣……」


  凌晨的話說的簡單,凌寒也知道意思,卻默不作聲。


  目光落在大哥赤裸的上身。凌晨的身上有太多舊時的傷痕,深深淺淺,交錯斑駁。有些傷痕隔了經年依舊的猙獰,彼時的苦痛,一定更甚。


  凌晨的左手臂上,一道蜿蜒的傷疤自手肘直至近手腕處。傷痕很深,皮膚都是扭曲了。凌寒記得凌晨說過,那是父親用匕首劃過去的,可以聽到匕首劃在骨頭上的聲音。


  凌寒強制自己挪開目光。


  「我受過苦,知痛的,本該好好對你,好好教育你的。可是,大哥的經驗不夠,也沒有更好的方式,反倒是這樣的酷烈因循下去。我少年時候就不喜歡被逼迫壓制,更是痛恨恐懼這樣的懲罰,可是最後也成為了施暴的人,可能我骨子裡,很多東西是像父親的——不管我喜不喜歡。」


  凌晨道。


  猜到了凌寒在想什麼,凌晨語氣緩緩的解釋。


  凌寒搖搖頭:「沒有,大哥很好的。大哥做兒子做的很好,是父親沒有善待大哥。凌寒是自己忤逆,乖張,倒是勞煩大哥費心費力的教導。以前凌寒不懂事兒,總是惹大哥生氣,現在凌寒明白了……」


  凌寒蹲在凌晨的床前,這番聽起來極是客套的話,卻是他的心意。


  當時他與綠蘿的事情滿城風雨,後來又鬧出離家出走,大哥說了幾番狠話,可是以一次次的原諒他不厭其煩的教育他,凌寒皆是明白的。


  凌寒蹲在了凌晨的床前,靠在床沿上。凌晨伸手胡亂的撫摸著凌寒的頭,看著凌寒懂事乖巧又馴服的樣子,也很是欣慰。


  他們兄弟從凌寒少年時候分別,及至見面又屢屢的爭執。凌晨對凌寒寄予厚望,偏生凌寒又叛逆固執。兄弟之間,也曾多次抵牾。凌晨激怒時候曾幾次對凌寒打罰,凌寒也激烈反抗。


  這些事情過去,到最後,兄弟相對,無怨無尤,彼此都是光風霽月的胸懷,坦蕩至誠。


  廣播打開,廣播員朗讀著雲清回復王晨的複電。


  「得王院長來電,極為痛心,值此外侮日亟,千鈞一髮之際,原應共赴國難,私人之間,詎容再生意見。王先生如欲余去職,盡可直告,何必牽涉其自身,更何必於電文內欄如遠於事實之語。自九二一以還,余個人身家性命均早經置之度外,更何論乎去留。惟余為負有地方治安責任之人,事實上去留頗難自由。自今以後,立當部署所屬,準備交代,決不能拂袖引去,而危及治安。」


  一語既了,之後就是廣播的評價。表彰著王晨的一心為國,不謀私利,為了逼迫雲清抗日寧願辭職,又批評著雲清的狡辯,一心攬權不顧百姓死活,故土淪喪。凌寒聽不下去,關了廣播。


  「你說對了,雲清倒還是真的不拖延,他倒是也是赤子之心。雲清自然不可能輕易辭職,就算是辭職了,江文凱也估計還得把東北軍交給東北的將領。王晨文人意氣,要誤事的。」凌晨道。


  「大哥懂得,我懂得,不知幾人能明白,後世當如何說。」凌寒嘆息。


  「在其位,怎麼做對就該怎麼做。若是逆風持火把的人,那必定是會燒手的。可就算是燒手,也不能隨手丟棄。雲清撐得多難,都得撐住。若有一日,你也面臨困境,毀譽交加,也該是能夠堅持信念呀……」


  凌晨道,目光中是殷殷期望。


  凌寒點點頭:「凌寒知道。」


  凌寒又幫著凌晨敷了一會兒肩膀,凌晨果然緩解了許多,也漸漸也有了困意。


  凌寒收拾停當,照顧凌晨休息,才自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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