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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詞軍歌(1)

  東北軍撤出錦州的時候,凌寒終於再是難以與雲清共處,堅決的辭行。


  雲清表示著感激,表達著惋惜,凌寒都是寡言少語,甚至沉默不應。


  儘管,凌寒知道,雲清與他個人關係毫無惡意,但是,終於是政見之爭也讓二人疏離萬分。


  凌寒與曼卿這一次離開家竟然是小半年之久,回到揚城兩個人各有感慨。經歷過如此的危難變革,儘管他們始終在後方,多數時間都來往於協和醫院和肅王府,但是,也如劫後餘生一般。


  凌寒自回到揚城之後,比之前更多了些沉默。愣生生的行坐,從不多話。甚至,平日里他最溺愛的小書琛過來找他玩,凌寒都揮揮手叫傭人帶走書琛,惹得書琛怯怯的說,叔叔不喜歡他了,他要乖乖的,要叔叔喜歡他。


  看在曼卿的眼中,不由得眼熱。


  東北發生的事情,距離江南的揚城太遠;凌寒的感受,旁人也難以感受到。在萬丈繁華里,他心心念念的是東北冰封大地的苦寒與苦難。


  東北軍撤出錦州之後,壞消息接連的傳來。


  錦州淪陷,奉天淪陷,關外全部淪陷。空軍基地的飛機沒有起飛,全部被日本空軍轟炸毀於空軍基地。


  聽到廣播里通報著訊息的時候,凌寒正在吃早飯。他的胃口極差,只肯喝了豆漿。


  播音員一字一句的聲音,如利刃一般刺穿了凌寒強撐著的理智。他手中的杯子陡然掉落在餐桌上,又滾到了地上。


  凌寒默不作聲的起身,玄機蹌蹌踉踉的上樓。


  他回屋坐在椅子上,彷彿是已經用盡了全身氣力。


  凌寒握緊了雙拳,咬緊了嘴唇,身子重重壓在書桌上,都遏制不住他的抖動。


  門外有敲門聲,門被他回屋的時候反鎖了,外面進不來。


  凌寒也不想去開門。


  門外的人嘗試開門,打不開。


  「凌寒,你開門!」


  凌晨的聲音。


  凌寒坐在外屋的椅子上,一動不動,也不肯應聲。


  「凌寒!」凌晨又大些聲喊他。


  凌寒張了張口,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音。


  噹啷一聲,門被踢開,凌晨大步走了進來。


  「哥……」凌寒強自平靜著自己,看著凌晨,低低的喚了一聲。


  平息了許久,凌寒的心跳緩了一些,也鎮定了一些。


  凌晨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自己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到了凌寒的對面。


  「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凌寒搖搖頭,搖頭的時候,還覺得一針眼暈。他抓著桌子的邊緣,強自讓自己鎮定清醒下來。


  凌晨看出來凌寒的異樣,幫他倒了杯水,遞給了凌寒。


  「喝點水,鎮定些……」


  凌寒看著凌晨,終於,滿眼是淚。


  凌晨略略一嘆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等著凌寒平靜下來,冷靜下來。


  終於,凌寒自己擦拭了眼中淚水,喝著水。


  「大哥,對不起,我失態了……」


  「這樣的結果,意外嗎?」凌晨問道,沒有什麼表情,並不嚴肅,但是,凌寒看著大哥莫名的覺得有些威嚴與壓力。


  凌晨一身灰褐色的長袍,守舊古板,總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更成熟些。大哥在凌寒眼中,一直都是威嚴十足的長輩,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不意外……雲清秘密撤回錦州部隊的時候我在,他下達正式撤軍命令的時候我也在,不開一槍一炮離開錦州,撤出關外,這樣的局面,怎麼能說意外。」


  凌寒說著,每一個字都刺痛自己,說到最後,聲音仍舊是有些顫抖。


  「既然知道不意外,又怎麼會這樣?你都是知道會發生什麼了,面對慘狀又接受不了嗎?」


  凌晨問道。


  凌寒眨了眨眼睛,淚水才沒有落下來,只是悶悶的嗯了一聲。良久,才哽咽道:「我雖然是知道可能會發生不幸,可是,那不是真的……現在的這一切,都這麼殘酷慘烈……我們用了那麼多的心血建立起來的空軍一夕之間崩塌,我們百萬里的土地淪喪,我明知道,我看著一道道錯誤的命令發出,然後看著這樣的結局,我真的很難接受……」


  說著,凌寒的淚水終於還是落下,聲音也是哽咽的。


  凌晨皺眉,嘆氣。


  「男子漢大丈夫,你哭能解決什麼?」


  凌晨的聲音里是斥責,凌寒也不敢忘情的哭,只是愣生生的咬牙忍著。


  凌晨看著眼前的弟弟,比起往時的倔強凌厲,竟然多了幾分委屈與楚楚可憐。他瞪大的眼睛眼中盈盈閃光,卻強忍著不肯再掉眼淚。


  「那你跟大哥說說,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會發生更壞的事情?去準備之後的事情,不比你去惋惜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比你去痛苦過去更有用?大哥知道你很痛苦,很同情你的感受,但是,凌寒,你是一個成熟的青年將領,你不該是這樣的。」


  凌晨循循善誘。


  凌寒點點頭:

  「是。」


  「日本這麼輕而易舉的輕取東北,未必沒有更大的野心圖謀更多;如果內部政治還是這樣,也難免不被人鯨吞蠶食。東北義勇軍的戰爭轟轟烈烈,可是雲清就算是入關,也未必能夠給南京政府一個交代……事情還多著呢,不是你沉溺於悲痛的時候。你再休息幾日,回軍中吧。」


  凌晨道。


  「是。」凌寒應著。


  「大哥跟你講,這一次,你哭也哭也鬧也鬧了,我忍了你好幾天,也忍夠你了。以後要是還是這樣哭哭啼啼的沒出息的樣子,你看我怎麼治你。」


  凌晨威嚴的說。


  凌寒愣了一下,旋即垂下頭。


  忽的想起來東北的舊事,凌寒心中仍舊是一抽抽的痛,卻咬牙忍下來:

  「大哥教訓的是,凌寒知道了。」


  凌晨嗯了一聲,抬眼看了看門:「你自己把門修好……這是最後一回,你最好克制一些,再這麼沒規矩饒不了你。」


  凌晨的聲音越發的冷了。


  「是。」凌寒應著。


  凌寒知道,大哥是耐著性子在跟自己說話了。若是往時,踢門而入的大哥,必定是將他一頓捶楚。他也不敢再放肆,只是連聲應著。


  ————


  凌晨說的很對,事情仍舊在發展,爭執還在進行,遠遠沒有結束。


  日本在佔領東北后,積極扶持成立「滿洲國」,並將熱河省也划入偽滿洲國的範圍。值此危難之際,南京政府內部基本達成共識,一方面積極抵抗,一面要爭取外交交涉,同時進行。軍事上要抵抗,外交上要交涉,盡量不失領土,不喪失主權。不唱高調,保有最低限度,同仇敵愾,共赴國難。


  南京政府的這一方針得到了知識分子和社會各界的擁護,南京政府的要員也都表示支持。


  行政院長王晨在此背景下提出增兵換將,積極防守熱河,以保障平津的安全。然而,此舉卻遭到當時主持華北軍政的東北軍將領雲清等人的強烈反對。


  雲清的反對,凌晨與凌寒都能理解。站在雲清的立場,甚至他們自己的立場,也都會反對。


  東北軍入關,在平津一帶駐守,還是東北軍當時的防區。軍餉由南京政府負責,雲清也好,東北軍將領也罷,依舊是手握重兵,有話語權的。失去東北,東北軍已經在風口浪尖,無論是在輿論還是在政府中,都是被攻訐的對象。如果貿然同意換將,那幾乎是將兵權拱手讓人。這對東北軍的將領而言,無論如何都不能夠接受。


  王晨自然可以言辭爍爍的沒有私心,說是為了防衛平津。自然,他調去的將領,士兵都可以聽命於南京政府,也僅此而已。若說是自此之後,平津防衛加強,那不如只增兵即可,也免東北軍人心渙散。


  可是,南京政府的嫡系本來就對軍閥有所意見,雲清一度職位極高,更為人忌諱。此時,因為東北淪陷,一致被人詬病,幾乎是人人必踩的。


  依照凌寒對雲清的了解,雲清絕對不是戀權的人,可是,他不能不為身後的東北將領謀划考慮。


  時機不對,形勢太差,如今,他們動輒得咎,何況還有王晨在鼓動。


  然而,事關重大,雲清也無可退讓。


  國聯調查團開始進行調查,只是,日本已經開始在籌劃滿洲國,就算是國聯調查團能夠調查出結果,日本會在意么?

  東北義勇軍在組織對日本的侵略進行反擊,只是,他們組織、經費都有很大的問題,舉步維艱。凌寒與張成間或有聯繫,聽張成的語氣,並不是很樂觀,但是,所有人都沒有退卻的想法。雲清一直在用個人的私產支持義勇軍,也曾屢次表達著鼓勵。凌寒很是不明白,雲清是那麼一個沒有私心,心地坦蕩,一心為公的人,為什麼在關鍵時候就那麼怯懦。如今,他做的這些,又如何補償在九二一事件中犯下的大錯。


  電話那端的張成說著東北在日本的統治之下的境況,百姓被要求掛起了膏藥旗,稍有反抗就是一頓毒打甚至面臨生命危險;日本人時不時的燒殺搶掠毫無顧忌……說起這些,兩個人都是無盡的悲傷。及至後來講到義勇軍的戰爭,張成說,雖然很是艱難,但是,所有的義勇軍會抗戰到底,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


  張成向凌寒說起《義勇軍誓詞歌》,低聲吟唱了幾句「起來!起來!不願當亡國奴的人!家園毀,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留著頭顱有何用?拿起刀槍向前沖!冒著敵人槍林彈雨向前沖!……」終於,凌寒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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