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潰千里

  南京政府正式向國際聯盟提出划錦州為中立區的提議,並且照會英、法、美三國的公使:南京政府同意把自己的軍隊撤出錦州和山海關,但是有一個條件,即日本要提出使法、英、美三國滿意的保證,即要求三國保證中立區的安全。


  依舊南京政府的表態,雲清急不可待地直接與北平日本公使館參事就此事進行具體交涉。雲清的交涉舉動受到南京政府的批評與反對,也無法從日本方面獲得妥協的條件,日方堅持東北軍必須全數撤出錦州。


  中立方案被披露,遭到各界人士的反對。報紙輿論群起攻之,不斷有人道南京政府門前請願示威,如此局面和壓力下,南京政府內部的反對聲也越來越大。國民政府外交部只得被迫急電聲明放棄中立案,同時還表示:日軍如進攻錦州,中方將實行自衛。政府中央會議也已就此作出決議,強調一旦如日軍進攻,應積極抵抗。


  雲清起初是暴躁的發脾氣,耽誤了注射嗎啡的時間,毒癮發作,痛苦不堪。之後,雖然是注射了嗎啡,精神略緩,卻也是精疲力盡。他靠在床上,神色暗淡,房間中都是悲傷的氣憤。


  凌寒再度苦口婆心的激勵雲清,雲清也只擺擺手。


  「他們都說打,都要把我放在火堆上烤,可是,我們要的軍費呢?我們要的支援呢?凌寒,你是軍人,你不懂這些么?我們怎麼打?讓我們錦州二十萬的士兵都送死么?」


  「那就是把東北同胞都拋棄么?」凌寒道。「雲清哥,你的困境我都懂,感同身受,我一樣難過。但是局勢如此,也該昂揚鬥志去抗衡,而不是一致求全,一致退讓……何況,眼下的困境時一時的。如果真的是戰爭升級,擴大,那麼,吾國民也會呼籲南京政府支援的,南京政府也不可能一致等閑視之。只要努力,都會變的……」


  凌寒努力的激烈著雲清。


  然而,雲清聽不下去。


  「說的容易,你不是決策的人,誰來承擔失敗……死的未必是你我,可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將士們……」


  「雲清哥,你是決策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承擔什麼?一潰千里,流亡的將軍,沒有地盤,你又算什麼?落敗的將軍,千古的罵名,這些你想過嗎?」


  「凌寒,謝謝你……我什麼都有過,可惜德不配位。我沒有父親的能力,膽略,但是,我不是沽名釣譽的人。失去什麼,我都不害怕,擔當什麼罵名,我都不害怕。」雲清道。


  「一戰未必會敗,未必會血流成河。何況,是職業軍人,本應該就有守土衛國流血犧牲的覺悟。最不該退卻的人退卻了,雲清哥,你做的一切我都不認可……我知道你的艱難,知道你無私,仁慈,但是,你做的一樣是錯的。」


  凌寒一字一句的說道,嚴肅鄭重。


  「你不必說了,我心裡有數兒……對對錯錯,我自己決斷,自己承擔。」


  「你根本,擔當不了……」


  凌寒痛苦的搖頭。


  凌寒很是難受,他看著雲清一步步的走進深淵,他一直在看著,想拉他一把,可是,雲清始終固執己見的拒絕;更難受的是,如果東北軍不積極備戰,那麼,東北全境都可能會淪喪。雲清,或者無論是誰,一個人的生死和聲名都無關緊要,可是千萬里沃土江山就這樣被日本吞噬,他們就這樣看著,力所不及,那種痛苦,痛徹心扉。


  數日後,磋商還在進行。雲清與南京政府,南京政府與國聯,東北與國聯都在緊急的聯繫。雲清速來與駐美大使吳均博士交好,委託其負責外交事宜,然而,所有的消息,都不是好消息。


  南京政府與雲清之間明顯發生分歧。


  雲清明顯地傾向於和平方法解決,鍾情於「錦州中立化」方案。他在南京政府表態要求一旦日軍開始進攻,要堅決抵抗之後,一再與江文凱聯繫,就中立案事宜進行商議,稱「惟個人對此(指中立案)亦頗贊成」。


  雲清在與日方代表談判之同時,開始秘密安排從錦州一線自動撤軍。凌寒就此時與雲清激烈衝突,無論凌寒如何的好言相勸,如何的陳清事實道理,都沒有能夠扭轉雲清一意孤行的心意,也未能阻止雲清發布秘密撤軍命令。


  因為凌寒的強烈反對,禁止邵陽去傳達命令,雲清與凌寒險些動手。及至最後,凌寒被雲清下令趕出了辦公室。


  是夜,東北軍開始從錦州一線秘密撤退。


  風露中宵,凌寒再難入睡。


  11月中下旬,北方已經進入了初冬。深夜,溫度很低,徹骨的寒冷。


  凌寒穿著襯衣,外套著毛衫,外衣都沒有穿。坐在台階上,他渾然不覺冷。


  曼卿夜裡看不到凌寒,去院子里看,才驚覺凌寒就那麼愣愣的坐在那裡。她奔去屋裡拿了毛呢大衣出來,給凌寒披在身上,緊緊的抱著他的肩膀。


  凌寒滿身的寒氣,曼卿靠著他都覺得冷。


  「你幹什麼啊?這麼冷的他天氣在這裡凍著……回屋去好不好?」


  曼卿說著話,有怨氣,有憐惜,不自覺的,都有些哽咽。


  凌寒任由曼卿抱著,一動不動。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已經很努力……」曼卿安慰著凌寒。


  「可是,並沒有任何的作用……我還是看著雲清在撤軍,看著東北要傾覆。曼卿……」凌寒抓住曼卿的手,不自覺的用力。


  曼卿任由凌寒握著手,直到,陡然感覺到,凌寒溫熱的淚水落下。


  「凌寒……」曼卿靠在凌寒的肩上,終於哭出聲。


  凌寒回身,將曼卿抱在懷裡:「別哭了,我沒事兒……」


  饒是凌寒如此說著,勉力的保持著平靜與鎮定,可是,他清澈的眼睛中,蓄滿了晶瑩的淚水。儘管他幾次努力的仰頭,但是還是剋制不住淚水順著臉頰淌下。


  那是最明澈的靈魂,寫滿了深邃的如寒夜的悲傷與絕望。


  他曾經承受過很多的痛苦,失去過在乎的人,面對不可挽回的事情,曾經被壓制,曾經被打擊,曾經夢想破滅,曾經輾轉掙扎,但是,從沒有一次,他如此的絕望,如此的痛苦。那些失去的,是他眼睜睜的看著一點點的失去的,是他知道還在未知的時間裡一定會失去的,而他無能為力。他看著國土的淪喪,看著同胞的流離,那些,是因為他們的過錯加諸於這片苦難的土地,這萬千人身上的……


  那種痛苦,比所有之前的痛,更逾千百倍……


  這種痛苦,註定會伴隨他的一生。在未來所有的日子,清醒的早晨與黑夜,再想到流離失所的同胞,淪喪的國土,終究一生難安。


  他是職業軍人,而他們未曾一刻抵抗過侵略……


  那樣的傷痛,甚至遠勝於重傷,甚至戰死。


  ————


  雲清私自撤軍的舉動很快被南京政府知悉,引起了南京政府的嚴重不安。


  12月初,局勢更加緊張。受託於雲清的吳均連發電報,告之暫緩撤軍。「兄擬將錦州駐軍自動撤退,請暫從緩;現在如日人進兵錦州,兄為國家計,為兄個人計,自當力排困難,期能防禦。」吳均的電報最是能夠說明問題,顯然,和談並沒有取得效果。然而,雲清置之不理。


  同日晚些時候,江文凱致電,要求:「錦州軍隊此時勿撤退。」


  然而,雲清心意已決,並未聽從。


  他回電江文凱,稱「當最近日本進攻錦州之時,我軍駐關外部隊理應防範,但若現政府方針未定時,自然不用錦州部隊進行防守,因而撤至關內」,「部隊駐地為遷安、永平、灤河、昌黎」。


  12月中旬,與日本的和談幾近破裂。此後,雲清與江文凱及南方政府就防範駐守的事宜不能達成共識。南京政府一度要求不允許關東撤退,雲清要求南京政府進行支援,然而,南京政府未表示回應。至此,雲清與南京政府的溝通仍舊毫無結果。


  12月中下旬,關東軍再度轟炸錦州,之後,派出作戰部隊進攻錦州。日本陸軍中央部由日本本土增派混成第8旅,並從朝鮮部隊以及空軍以增援關東軍。


  日軍進攻錦州時,國民政府多次電令東北軍抵抗。「積極籌劃自衛,以固疆圉」等電文連番發送。然而,雲清並沒有理會,並且下令主力部隊開始從錦州撤退後。


  同時,雲清再度致電國民政府,稱「錦戰一開,華北全局必將同時牽動」,屆時日本「以海軍威脅我後方,並擾亂平津,使我首尾難顧」,非但錦州不可守,連華北地盤亦不保。


  12月底,國民政府還急電令東北軍無論如何,必積極抵抗,但已經無濟於事。


  東北軍在雲清的命令下,成建制撤出關外,撤退至河北灤東地區和熱河。


  在東北軍一再不抵抗下,日軍兵不血刃佔領錦州。錦州以外,原駐守的東北部隊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不過十數日,東北全境淪陷。


  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整個東北三省10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被日軍佔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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