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燕分飛(1)
晚餐時間,家裡人陸陸續續的下來。
雖然不肯跪著,攝於凌華的威嚴,凌寒仍舊不敢離開客廳,只在角落裡跪坐著。小鳳,明俊等人都只當沒有看到他,以免他的尷尬,就是學文學武幾個十多歲的小孩子,也是懂事兒的避開了。
羅嫂牽著書琛下去,書琛看到凌寒在角落,甩開了羅嫂,一下子跑到凌寒的身上,抱著凌寒的手臂:
「叔叔,你怎麼坐在這裡?我們吃飯去好吧,好吧?」
書琛說著,就要拉凌寒起來。
凌寒撫摸書琛的頭:「叔叔不吃,你去吃飯,乖……」
「不嘛,不嘛……我跟叔叔一起,叔叔不吃,我也不吃。」說著,書琛就學著凌寒坐在地上。
「你別調皮,去吃飯。」凌寒情急之下,凶書琛。
書琛瞪大眼睛看著凌寒,似乎是不能理解和接受凌寒凶他,大眼睛里瞬間就蓄滿了淚水,然後哇一聲哭了。
「我,叔叔……」
凌寒被他忽然的哭也驚到了,有些內疚。他知道書琛只是親昵他,想跟他一起吃飯,自己實在是不應該凶他。凌寒伸手想抱一下書琛,剛剛一伸手,書琛就躍入了凌寒的懷裡,還仰著頭一邊看著凌寒一邊大哭著。
「不哭啊……叔叔不該凶你……」凌寒委實無奈。
家裡氣氛很冷,客廳里凌華一直冷著臉,凌言與徐穎珊夫妻好生陪笑著,努力表現出來的和諧一下子都被凌寒撕心裂肺的哭聲打斷。
小鳳連忙離桌,一下子拽過來書琛:
「你別鬧了,不許哭了……」
小鳳很是嚴厲。凌晨在家裡時間不多,小鳳是兼了慈母與嚴父的角色,小鳳年紀小,對書琛從來不溺愛,甚至有些嚴厲,書琛一向很聽話,有些害怕母親。被小鳳訓斥,書琛抿抿嘴角,看了凌寒一眼,卻又毫不客氣的大哭著。
凌寒實在是無奈了:「書琛過來,是叔叔不好……不哭了……」
凌寒伸手把書琛攏過來,抱他在懷裡擦眼淚。
「都是叔叔不好,叔叔不該凶你,你不哭了好不好?」
「叔叔,跟書琛一起吃飯……」書琛果真住了哭聲,撇著嘴。
「過來吃飯吧。」凌晨遠遠道。
「好,你跟你娘先過去。」凌寒道。
「叔叔過來吃飯……」書琛一邊走,一邊還回頭望著。
凌寒想站起來,卻疼的忍不住咬牙。
「我扶你……」曼卿走過來,俯身扶凌寒。
凌寒借著曼卿的力氣,才將將站起來,一舉一動之間傷口劇痛,凌寒眉頭緊皺著。
曼卿握了一下凌寒的手,凌寒的手都是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低下。心知道他必然是傷痛難忍,也沒有多說。
飯桌上,凌晨訓斥著書琛,不可以用哭要挾大人,書琛乖乖的認錯,很是委屈的樣子,卻還是眼巴巴的看著走過來的凌寒。
凌寒主動的坐在了凌華身邊,殷勤的給大姐夾菜,凌華冷冷的不看他,毫不掩飾著不滿。凌寒也只當是看不到,頗是唾面自乾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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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曼卿依舊是想扶著凌寒一步步上樓。凌寒只裝作無事的樣子,只是握著曼卿的手,略略的借著她的力氣。
曼卿把凌寒扶進他們的卧室。
床上平放著很多他們的衣服,還有兩個箱子,也放了不少衣服。曼卿是為離開揚城收拾衣服,這些凌寒自然心裡有準備,然而,看在眼裡還是有些苦澀。
曼卿默不作聲的把衣服收起來,讓凌寒坐在床上。
「你脫了衣服,我看看你的傷口?你一直說傷得不重,怎麼過去這該是六七天了,還痛成這樣子?」
凌寒搖搖頭:「沒事兒,只是有點疼,早就沒事兒了。傷口包紮好了,也在癒合了。」
「那也該換藥了。」曼卿根本不聽他的,端了換藥的托盤過來,棉球酒精剪刀和手術刀一應俱全。
凌寒苦笑的看著曼卿,就是不肯動。
「你太多心了,我真沒事兒,別這樣……」
「你以為我想管你啊,趁著我現在還是沐太太,最後照顧你幾日。若是我走了,怕是你怎麼樣,都沒有人管了……你這般傷著,大姐怎麼忍心……」
曼卿越說越委屈,又覺得不妥當,沒有往下說。
「她並不知道什麼的……家裡頭大姐最大,大哥也不好多說罷了……」凌寒微微嘆氣。
「為什麼?」曼卿追問。
「不為什麼的。」凌寒隨口接話。
曼卿皺眉,瞪了凌寒一眼:「你換衣服,或者我直接剪了……」
眼見說不出什麼來,曼卿打算直接動手。
「曼卿……」凌寒簡直氣苦。
曼卿根本不理會凌寒,俯身剪子飛快,將褲子剪開,三下兩下,將紗布剪開。
曼卿只是看了一眼,剪子都掉在了地上。
雖然傷口處還粘連著一些紗布,但是,也可以清晰的看出來,凌寒腿上深深淺淺的傷。有深深的傷口還留著暗紅的淤血,卻因著剛才的動作,傷口撕裂有鮮紅血跡,周邊的肌膚又腫脹著,仍舊有膿腫,泛著黃色的膿水。
曼卿不止一次給凌寒處理傷口,好幾次見過他傷的極重。然而,之前的傷口都得到妥善的處理,也遠不及今日的可怖。
曼卿的淚水倏然而落。
「別哭……」凌寒皺眉,說道。「別哭,我沒事兒」
凌晨的語氣仍舊是鎮定沉穩的。這些傷,痛則痛,在凌寒的心中也沒有算什麼。他不曾對一個人說起,及至被毫不知情的大姐罰跪,傷痛如此,他也沒有一點的抱怨。那些犧牲和付出,都是他自己選擇的,是他的責任也是他心甘情願的,苦樂自擔。只是,看著曼卿這般的傷心,凌寒到底是有些難過。
「我真的沒事兒,曼卿……」
曼卿擦了擦淚水,「我幫你換藥吧。」
凌寒想勸慰曼卿,也覺得無話可說,便是任由曼卿幫他換藥。
「你躺下吧……」曼卿扶著凌寒躺下。兩個人靠的很近,呼吸可聞。曼卿的動作緩了緩,扶著凌寒躺好,靜靜的看著他。
四目相對,彼此的眼中都是流轉著萬千的情愫。
曼卿俯身去親吻凌寒的嘴唇,卻只是輕輕吻了一下,旋即分開。
凌寒楞了一下,卻沒有說話。他抬手,想抓住曼卿的手,卻又旋即放下了。怎麼可能沒有不捨得,只是,凌寒更願意將這一切都交給曼卿去決定。
他既然帶給她的只有擔心,給不了她所嚮往的生活,實在是不該束縛她的人生。
夫妻三年,凌寒愧疚於給曼卿帶來的痛苦與傷害。
曼卿幫凌寒消毒,傷口劇痛,打斷了凌寒的思緒。凌寒抓住了床單,強自忍著沒有呼痛。及至曼卿處理好傷口,凌寒已經是大汗淋漓,身下的床單都被汗水浸濕了。曼卿不忍,拿了毛巾幫他擦拭著汗。
「你如何就不愛惜自己呢?就算是為了愛你的人,也該是愛你自己。」曼卿眼中都是愁苦。她伸手撫摸凌寒的臉頰,凌寒的臉上都是汗水,有些粘膩。是了,這個在旁人眼中出身世家,年少得志驕傲的青年人,其實一直都承受苦痛,不單是清雋的兒郎。
凌寒始終都很平靜,也不多話,任由曼卿撫摸,目光中,是深如海的寬和和平靜。
「你便沒有可跟我交代的?沒有話,可跟我講?」
曼卿問他。
凌寒眨了眨眼睛:「這些年來,從認識你那時,我便生活在種種的枷鎖中不得解脫。之前,是有大哥的嚴苛,而現在,我有更多的責任,是我自己的選擇。從始至終,我並不抱怨什麼。譬如今日的遭遇,我也並不怨恨。我只是遺憾,我辜負了你……你是在我絕境艱難中一直等我陪我的人,對不起……」
凌寒說的鄭重其事。
去日苦多,便也不會再回,面對眼前的妻子,他只有抱愧。
如大姐所期望的,挽留她說,日後會好生的相待,百般呵護?凌寒恐怕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到最後怕也是只余傷心。
凌寒撐著身子坐起來:
「曼卿,我虧待你,可是也希望你不要恨我,若是忘了我,也許是最好的。他日,過幸福的生活就好。不用在擔心我,你知道,我也無怨無尤。」
「我明白了。凌寒……你一如我見到的那樣,依舊是光明的君子之風。」
曼卿點點頭。
曼卿心中有所期待,也有所忐忑。凌寒這樣的答覆,曼卿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滿意。
可是,這個樣子的凌寒,是她愛的樣子,是那個坦蕩至誠的君子。
一如初見,這就夠了。
「我下周走,還能趕到家過中秋節。」曼卿道。
「我送你回去。」凌寒毫不猶豫的說道。
「好。過幾日再說吧。這才周二。」曼卿道。借著收拾衣服,轉過身去。
她把衣服分別放到箱子里:
「秋天冷了,我把夏天的衣服都收起來了。秋天的衣服,我晚些去洗洗晒晒,天忽的冷時候,就該穿了。」
曼卿裝作自然的說著,可是,聲音都是哽咽了。
凌寒的眼睛一酸,卻揚了揚頭,只做沒有聽出來,依舊沒有作聲。他的一生,先是負了綠蘿,又只能抱愧於曼卿,並無一字可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