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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2)

  凌寒一路疾馳回到上海,已近黃昏。顧不得休息,凌寒便趕去警察局,以凌豪的家屬的身份要求會見。然而,警察局卻告訴凌寒,凌豪不是警察局關押的。


  「人是你們抓來的,如何就不是你們關押了?你們把人關去哪裡了?」


  「說了不是我們關押,不在我們這裡,就不知道了。你問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警察很不耐煩。


  凌寒氣憤不已,強壓著怒火:


  「我是揚城省長沐凌晨的弟弟,你們逮捕的凌豪也是我們的親兄弟。我的兄弟被你們帶走,然後你們說不知所蹤,我們也不可能善罷甘休。我要見你們的局長。」


  警察看了看凌寒,凌寒長身而立,堂堂正正,很是威嚴。他點了點頭:


  「行吧……你等會兒……」


  局長不在,一個副局長倒是知道凌豪的底細,請凌寒到辦公室。


  「人是我們抓來的,這個我們承認。但是我們是奉命行事的,還真不是我們做主要處理這事兒的。這些涉及赤色分子、涉及黨務的案子,都是情報社處置的。您在政府工作,也自然是知道,這情報社是直接受命於總司令的……我們做什麼都是他們安排的。這個事兒,我們只是負責初步的審理調查,一旦人要抓到了,就不歸我們管了。我就是想幫你,也是心有餘力不足的。」


  副局長方向倒是很和善。


  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這個道理他是明白的。何況,他所言句句屬,他既然不是處理這件事情的掌權者,也不必為情報社承擔責任。


  情報社一貫仗勢欺人,憑藉自己是總司令的親信,對下面機關頤指氣使,尤其是更把警察局當做他們的部下,讓警察局增加了許多工作。警察局對他們其實頗為不滿意,這番凌寒問起,副局長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謝您,我知道了。」凌寒不由得握緊了手,事情越發的麻煩了。如果人被偵查社帶走,那麼江文凱肯定是知道是事情,想無聲無息的把人帶走,幾不可能了。


  「我也幫不上什麼……不過,沐先生,據我所知,偵查社可是一批什麼人的面子都不給,什麼顧忌都沒有的亡命徒。他們審訊的手段,可不是我們警察局比的了的。很多給他們抓去的,最後哪怕是放出來,也沒幾個好人……你要是想救令弟,還是儘早啊……」


  方向善意的建議。


  對此,凌寒本來也是略有耳聞。他點點頭應著,心裡更是陡然多了一份緊張。


  「我知道了……方副局長,能不能請您代為傳達一下,我想拜會他們的長官,也想見到我弟弟。」


  凌寒道。


  「這個倒是可以。不過,他們對我們從來吆五喝六的,到底是見還是不見,這個我儘力……」方向道。


  凌寒微微躬身行禮。


  方向聯繫對方,對方告知負責人不在,表示可以通傳,待負責人回來再回復。方向又幾番請託,情報社卻仍舊不同意會見,說這裡沒有這個規矩。凌寒擔心又無可奈何,臉色不由得越發冷峻。


  雖然是心中焦慮萬分,但是,凌寒依舊彬彬有禮的向方向感謝,表示靜候迴音。方向沉思了片刻,果斷的說:

  「他們偵查社在原來的青浦監獄辦公,我陪你去一趟,看看能不能見到你弟弟……人到底是我們抓的,很是抱歉。」方向說的很誠懇。


  方向四十歲的年紀,長相周正,沉穩老練。他見慣了官場的虛意逢迎,勾心鬥角,本來見凌寒也只是不願意得罪沐家的心理。他對凌寒也曾是略有耳聞,眼見他亦是沉著不失禮儀,卻是至誠關切著弟弟,心中也多了些不忍。


  「方副局長職責所在,凌寒不敢責怪。您能陪我去探視凌豪,凌寒很是感激。」凌寒深深一躬。


  「不敢當。」方向道。「我能幫到的恐怕也是只有這些了。說句閑話,揚城不是嫡系,也無幾人在南京就職,恐怕對南京的局勢不是很了解。眼下這事兒,或者你們感觸不深,並不覺得有多少嚴重。但是,南京政府那邊,人心惟危……原是兩黨合作時候交涉較深的很多人都被查了,大家避之不及。《申報》的幾位主編編輯肯定是赤黨,基本也被證實了,雖然令弟不一定涉及其中,但是放走了要犯,到底也是重罪。這個關口,很難被輕赦……需是能有跟總司令說得上話的人,才是有辦法的。」


  一路上,方向倒是很是坦誠。


  這些事情,凌寒是有耳聞的。中央政府內部矛盾激化,江文凱藉助清理激進分子,整頓黨務排除異己,對黨內人嚴加管理,實行白色恐怖政策,任用偵查社這樣的特務機關無所不用其極的監視人們的行動。凌豪恐怕也是不知道是牽涉在這樣複雜的事情中。若是凌豪的事情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對凌晨和揚城更是壓力了。


  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怎麼樣,都得想辦法去應對了。


  方向與偵查社的人比較熟悉,經常有工作上的交集,他們對這個頗為能幹的副局長還是有些尊重。有負責看押的人表示,可以去探望五分鐘,但是,不能夠傳遞東西。


  青浦監獄是一個廢棄已久的監獄,近期才重新整修,作為偵查社辦公和臨時關押人的場所。青浦監獄是衛兵把守,層層警戒很是森嚴。因為他們抓捕的涉及政治的犯人多,勢力紛雜,是以,格外注重警衛工作。監獄的大門外,巡邏的是荷槍實彈的士兵,關押的地方,更是幾重崗哨,凌寒與方向的槍都被要求卸下。


  「方副局長,您等我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凌寒道。


  方向略是思索:「我陪你來的,陪你過去……」


  凌寒點點頭。


  凌寒只道是方向小心,以免自己與凌豪互通消息,免得日後難以說清楚難以交代;其實,方向更是害怕,凌寒見到的情況。


  果真是如方向所想的那樣。


  牢房廢棄很久,特別的陰暗潮濕。夏日溽熱的季節,更是多了腐臭的氣味,是不是還有老鼠穿行,蚊子蒼蠅密密飛過。凌寒與方向都是忍不住的捂住了嘴。


  凌寒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凌豪從來是做大少爺一般養大的,沒吃過苦,在這樣的境地,他該是怎麼樣的煎熬。


  牢房的結構,只有很少光亮的進來,是格外黑暗的,然而,審訊處等地方,又有強烈的燈光刺眼,讓人一時眩暈,看不清人。


  然而,當凌寒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時候,更是震驚,幾不能站穩。


  凌豪的手被吊在了牆上的拉環,將將的站立,垂著頭,不知道是清醒還是昏迷。醒目的是身上的刑傷。衣服撕裂了,白襯衣早已經是條條縷縷,映著的是前胸肩膀殷紅的血跡。


  「凌豪……」凌寒上前一步,握住了凌豪的手臂,側身去看凌豪的臉。


  凌豪良久才反應過來,微微動了動。他的臉上也是傷,眼睛似乎也被鞭子打到了,腫著,他很艱難的抬眼看了看凌寒,略是吃驚:

  「三哥……」


  凌寒伸手摸凌豪的臉頰:「凌豪,你沒事兒吧?除了外傷,還有別的傷嗎?」


  「沒事兒,沒有……我不是赤黨,只是不忍心同事受難。三哥,我不會自污的,這事兒跟大哥沒有關係,教他不用管我……」


  凌豪努力的讓自己的意識清醒一些,看著凌寒說道。


  凌豪的一隻眼睛腫著,另一隻眼睛也滿是血絲,滿是淚,他痛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卻是格外的堅定。


  凌寒瞬間明白,真的有人在處心積慮的污衊凌晨,而這個從來軟弱的弟弟,卻也一直咬牙硬扛著,沒有示弱,沒有自污。


  「我知道,大哥也知道。凌豪,三哥會救你的。你堅強點……相信我,你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凌寒道。


  望著凌豪如此慘烈的樣子,凌寒心如刀絞。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須得鎮定。


  凌豪弱弱的哼了一聲。


  彼時,揚城軍與南方軍作戰,南方軍戰敗投降,繼而,雙方和解,揚城軍易幟之後得以獲得很高的權力。當時,江文凱言辭爍爍的說著不計前嫌,彼此放下冤讎,未來做坦蕩兄弟。其實,他們從沒有放棄對揚城的步步緊逼。


  凌寒的目光越來越凄寒。


  「對不起,三哥,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凌豪抬眼努力的看著凌寒,顫著聲說道。


  「胡說,你是我弟弟,不要說這樣的話……凌豪,你堅強點,三哥會救你的。」凌寒道。


  凌寒回身看著偵查社的人,威嚴狠歷:


  「你們平素什麼作為,之前做過什麼,我都不會過問。你們既然一定要他招認此事與揚城何關,那麼,就該知道如果我的弟弟有個好歹,揚城肯定不會放過你們的。上峰的爭執與鬥爭,自有他們的解決方式。可是,再怎麼的落拓,揚城沐家也不會任由自己的兄弟被欺凌的。你們該是心裡有數兒!」


  「兄弟們該問問,但是人傷了就真不合適了……大家都是做事兒的,養家糊口不是賣命的,對不對?揚城省長是一方大員,他這兄弟傷了,不管是這事兒怎麼解決,底下的兄弟們還真是保不齊得給個交代的,到時候,大家都不合適……現在大家照料點,回頭,大人物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方向打著圓場。


  偵查社的人也領悟其中的意思,連連應著。


  「是這個意思……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的。該怎辦這個是老大說了算,但凡是兄弟們能夠照應的,會有個照應的。」


  雖然是滿心的不忍和擔心,凌寒也只能回望了凌豪一眼,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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