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心刺骨
凌寒抱著曼卿到醫生家的土炕上休息,曼卿才幽幽醒轉。靠在厚實的被子,曼卿覺得渾身像散了一樣的疲憊酸痛。
「辛苦你了……」凌寒也是萬分的憐惜。
曼卿苦笑,皺眉:
「也是太累了呢……」然而,曼卿的話沒有說話,腹部突然一陣刀絞一般劇痛。
曼卿捂住肚子,疼的臉色發白。
「曼卿……」凌寒抱住她,也很是驚恐。
「哎呀,額,疼……」曼卿呻吟著,心中的恐懼無邊的放大,身體也感覺到了異樣。她的手顫巍巍的摸下去,鮮紅的血……
曼卿臉色煞白,她驚叫著:「啊……」
「曼卿,你鎮定點……」凌寒也心感不妙,卻猶自安慰著曼卿,抱住了驚恐顫抖的妻子。
……
然而,孩子還是沒有了。
他們結婚三年多,聚少離多。更是感情一路波瀾,艱難的才有孕育第一個孩子,卻在這樣的輾轉動蕩中夭折了。曼卿痛不可擋。
老中醫的婆娘熱心的給了曼卿換洗的衣服,凌寒忍著心痛,耐心的幫曼卿擦洗,換了衣服,曼卿只覺得天地眩暈,失聲痛哭,撕心裂肺。
「別哭,別哭曼卿,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凌寒親吻著妻子的額頭,抱著她,也終於是忍不住有淚水滴落。
一牆之隔,張成在曼卿的哭聲中醒過來。老中醫跟他說著:
「你們同伴把你送到這邊來的。你們一起的女醫生真厲害,給你做手術救了你。不然你這小命真是懸了……」
「她在哭?」張成問,不知道是幻覺。「凌寒出事兒了?」
張成問旁邊的司機。
司機搖頭:「沒有……」
「那怎麼了?是陸醫生在哭?」張成問著,更是茫然。
「唉……那個醫生,孩子沒了,也是累著了。」老中醫不忍心的說道。
張成瞪大眼睛,只感覺一把刀刺到了心臟上,疼得他渾身顫抖。這個濃眉虎目的漢子,醒過來的時候,傷重如此,也是強忍著疼,也是鎮定著說話,此時再是撐不住了。他痛的想呼聲,硬生生的咬著牙才沒呼出聲,然而,淚水卻奪眶而出。
一牆之隔漏風的木門擋不住聲音,張成耳中,曼卿的聲音越發的真切,每一聲聽在耳邊,都如凌遲一般。
他不後悔殺死中村,不後悔被迫的逃亡,但是,累及故人至此,他是寧死都不願意為之的。
曼卿於他有救命之恩,甚至,救了他兩次。而現在,竟然是因為救他,發生了這種意外。這輩子,曼卿都是他最虧欠的人。
這意外,教死裡逃生的人都是心情沉重,無一絲笑顏。然而,畢竟被日本人發現了蹤跡,他們在事發不遠的地方附近逗留很不安全。凌寒果斷安排大家離開。
「你們走,別管我了。我在你們身邊就不會安全。我留在這裡,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
張成痛苦的閉著眼睛,不願意看凌寒。
「凌隊,我對不起你和陸醫生,你們不用管我,你們走吧……」
凌寒此時才是知道張成已經知道了孩子的事情,略是一嘆:
「事情已經發生了,非是你我所願,仇恨都是該記在日本人身上。你既然還叫我一聲凌隊,還是秦皇島時候的舊時稱呼,也該記得我們是袍澤兄弟,我怎麼能不管你。你在這裡,很快就會被發現的,特務機關的人肯定會一一排查。你在東北都不安全……若是你受傷還能撐得住,我們就現在走。越是拖延,對大家都不利。我不可能丟下你的。」
凌寒說的很是堅決篤定,一如發布命令一樣。張成見凌寒心意如此堅決,也只能應下。
凌寒安排一名司機返回奉天,另一名司機開車,帶他們三個人繼續去往秦皇島。
一路上,曼卿與凌寒坐在後座,曼卿一直靠在凌寒的身上,幾乎是沒有什麼話,也沒有什麼精神。張成只是上車的時候看了曼卿一眼,看著面色慘白,心如死灰一般的曼卿,格外的心痛。
過錦州的時候,曼卿問詢著,要求送張成去醫院。
「到錦州了嗎?我們去醫院拿消炎藥,必須得消炎,而且也要打破傷風的……」
曼卿的聲音弱弱的,問詢著凌寒。然而,這微弱的聲音,聽在張成的耳邊,比黃鐘大呂更讓他震撼。
「我沒事兒,還撐得住,陸醫生,我們先回秦皇島不是安全些?」
張成道。
曼卿微微的坐直身子,探手撫摸了一下他的頭。
「你發燒了,肯定是發炎的緣故。還是得去醫院打消炎針……傷口那麼重,真是傷風就沒辦法了。」
曼卿的聲音很弱,說話的力氣似乎都是有些不支,說過了幾句話,曼卿就靠在凌寒的肩頭。
凌寒吩咐醫生,去錦州醫院。
懷中的妻子被失去孩子的悲傷擊潰,他們都知道這個孩子來之不易。曼卿前幾天還在為孩子的未來擔憂,一直很心疼失去孩子的葉青嵐,而今,不過是幾天時間,這份錐心刺骨之痛就降臨在自己的身上。他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
然而,饒是如此,曼卿卻依舊還有理智,記得救治張成。曼卿一直都是外柔內剛,是那個格外堅韌的女人。
在錦州醫院為張成進行了醫治,一行人才繼續去往秦皇島。在錦州醫院,凌寒帶著曼卿去看了大夫,開一些調養的葯。凌寒始終都是攏著曼卿的肩膀,或者扶著她的手臂,讓她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醫生看著這對恩愛夫妻,也是安慰他們:「還年輕,只要身子養好了,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曼卿只是悶悶的點頭,卻是依舊沉浸於傷心之中,再難見一絲歡顏。
輾轉到秦皇島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清晨。
曼卿與凌寒最早下車,凌華迎過來,看著曼卿。曼卿穿著農家婦的粗布衣裳,凌華很是詫異,依舊笑著說:
「這怎麼還是喬裝打扮了了啊?怎麼了?」
凌華及至走進了,才發現曼卿的臉色煞白,目光也有些獃滯。凌華也不由得愣住了。
「你們這是怎麼了?」
「大姐,孩子沒了……」曼卿失聲痛哭。女人在女人的面前,更是容易宣洩感情,凌華驚駭中,撫慰著曼卿,與羅嫂一起扶著曼卿進屋。
凌寒安排著司機和自己一起講張成扶出來。
「我教醫生過來診治,你現在這裡休息。現在我們很安全了,不會有事兒。你什麼都不要多想,一定要好起來……」
凌寒安慰著張成,又吩咐照顧的傭人去找醫生。
「凌隊,你別管我了。我沒事兒,我都聽你的。你去看看陸醫生吧……你們的恩情,我萬死難報其一。」
張成激動的說道。
凌寒點點頭。
————
主卧里,曼卿斷斷續續的說著一路的遭遇,一邊說一邊哭,已經滿臉是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凌華和羅嫂也很是傷心,忍不住的落淚。
「大姐,曼卿……」
凌寒推門進來:「你們別哭了,已經這樣了呢。還有以後呢……」
凌寒想安慰他們。
可是,冷不防,凌華甩手重重打了凌寒一個耳光。
凌寒一愣,看著大姐,他知道大姐的憤怒,竟是也說不出話來。
「你還好意思說。你走之前我怎麼說的,你怎麼樣我不管,可是,你不能讓曼卿受到傷害!你有沒有心啊,你為什麼要去管那些事情……」
凌華厲聲的罵著凌寒,凌寒低著頭,也不敢辯白。
失去了孩子,凌寒同樣的心痛。但是,沒有保護好妻子,是他的責任。
「對不起大姐,是我不好……」
「你啊……」凌華氣的捶打著凌寒的肩膀,已經是淚流滿面。
「大姐,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我們也會有孩子的……大姐別難過了。」
凌寒安慰著凌華,抱了抱痛哭的凌華。
忽的,有敲門聲響起。
「誰?」凌寒問道。
「凌隊,是我……」張成的聲音,略是嘶啞。
凌寒大驚,連忙開門。卻見張成是一手扶著牆,從隔壁房間里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你幹嘛不在床上好好的養著!」凌寒責問道。
張成趔趄著走來,步履不穩,蹣跚著走到屋內,跪在地上,對在床上的曼卿重重叩頭。
「陸醫生救了我兩次,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卻因為我遭此意外,受到這樣傷害,我自覺一條命都挽不回陸醫生的痛苦。張成發誓,餘生性命,都願意報答您的恩情,都願意您驅使,絕不違誓。」
「你幹嘛要這樣……」凌寒嘆氣,想扶起張成,張成卻搖頭拒絕。
「你起來……我不過是醫生的責任。只是意外,也並什麼……」曼卿擦拭了眼角的淚,強打著精神說道:「你快起來,你這樣我才是擔當不起。你快回去好好休息,治療,養好身體,快點恢復健康,這才是對得住我。我不是因為你受到傷害了,是因為日本人……若是有一日,不教他們在我們的領土上胡作非為,那才是我的心愿,也算是報答我了。」
曼卿緩緩道。
張成重重點頭,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