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墜心(3)
房間里,凌寒扶著雲清坐在椅子上,端了水遞給雲清。
「雲清哥怎麼剛剛吃過飯,便是精神不大好?」
「沒事兒,這些日子太疲累了……」雲清道。
「小寒哥,讓少帥先歇歇吧。」邵陽道。
凌寒皺眉:「雲清哥,既然說是東北聯席會議投票,總是該算計一下,到底是有多少人支持您的,怎麼樣去勸說別人,才有更大勝算的。時間都很緊張,楊參謀長步步緊逼……」
「好,我跟你說……」雲清道,強撐著喝了兩口水,努力集中精力說話,可是,他端著水杯的手卻顫抖起來,水杯摔在地上。
雲清氣惱的拂亂了桌子上的茶壺茶杯,咣噹噹瓷片落地的聲音驚了一眾的僕從。慌張中僕人連忙進來收拾。
凌寒看著突然發脾氣的雲清也是目瞪口呆。
「凌寒,你先回去吧,回頭再找你說話……」雲清喝著。
凌寒皺眉,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雲清哥……我……」
「小寒哥,你出來吧……」邵陽不由分說的把雲清帶到了院子里,隨手關了門。
凌寒被邵陽拽出來,到院子里便掙開邵陽。
「怎麼回事兒?雲清怎麼了?」
「沒事兒……」邵陽嘟囔著:「少帥和老帥感情那麼深厚,老帥突然被人害死了,少帥心裡多難受。少帥最近為了調查老帥的火車爆炸的原因,為了老帥出殯,為了維持東北的穩定……不知道費了多少心。你怎麼忍心這個時候再給少帥壓力……」
邵陽道。從章林峰被刺殺的訊息傳到天津,一直是邵陽跟隨在雲清左右。他知道雲清承受的壓力,更何況,他知道雲清連凌寒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是少帥,是東北王的兒子,他受了那麼多的富貴與權力,本就該承擔這些。你說的不是理由……」凌寒道:「邵陽,從在秦皇島,我們就在一起,你不知道現在新派的將士們的心情嗎?你是飛行大隊的隊長,你跟我說,這是你態度?」
凌寒皺眉,瞪著邵陽。
邵陽曾經是凌寒的部下,也一向尊重敬服凌寒。被凌寒這樣詰問,不辯解,低下頭。
邵陽個子很高,膀大腰圓,是東北人的體型,有著東北人粗礦的性格和豪氣,遠不是周全細緻的人,剛剛那些話,從邵陽嘴裡說出來,凌寒都有些奇怪。
凌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似乎是有些隱憂,又說不清理由。這些不安集聚,凌寒轉身向雲清的房間走去。
「小寒哥!」邵陽倉促的去攔,神色大變。
凌寒瞪著邵陽:「你幹嘛,你至於嗎?」
邵陽的失態已經足以說明問題,凌寒伸手推開了邵陽,三步兩步上前去推門,門被反鎖,凌寒咬牙一用力一腳踢開了門。
穿過客廳進屋裡屋,傭人的服侍下,雲清縮在床上,抽著大煙,吞雲吐霧。
雲清的思緒有些迷離飄忽,反應也慢了很多,似乎是很久,他才看到闖進來的人。
凌寒瞪著眼睛看著雲清,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枉費他剛剛還一直激勵著雲清不要退縮不要軟弱,枉費他還信誓旦旦的承諾說要幫助他去爭奪權力,可是,雲清就躲在這裡,做一個貪圖一時享樂的癮君子。
怪不得雲清一直身體狀況不佳,精神如此不濟,怪不得他頹廢頹唐。
裡屋的煙霧很大,凌寒覺得眼睛被迷住了,心神都被困了。
他是有多麼的目濁,相信這樣一個人,為他偷偷的跑回國隱姓埋名的為他賣力,籌建空軍;為了他的一句吩咐,不惜違抗大哥的意志,去為他探聽消息,為他忙碌奔走,甚至還被責罰;他隨雲清輾轉戰場,幾番浴血;在雲清危難時候他輾轉焦急,心不能安。凌寒一直相信雲清,認定他是那個心憂天下,仁慈寬和的青年將軍,欣賞他壯志飛揚,理想仁厚,所以一直心甘情願的為他驅使,隨他奔波,哪怕是他們屢屢面對迫不得已的事情,也不曾有所怨言。
然而,雲清辜負了凌寒的信任和彼時的承諾。他不僅沒有堅定的信念和足夠的能力去反對他們所不認同的事情,迫使東北軍一次次的在關內轉戰;他甚至敗給了自己的懦弱,與意志。
這教凌寒最是瞧不起。
凌寒望著雲清,茫茫的霧中,他看不清雲清的臉,甚至覺得不認識眼前的人,恍惚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少帥……小寒哥……」邵陽跑進來,打斷了凌寒與雲清相視的獃滯。他試圖解釋,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
凌寒忽的走近雲清,一把把雲清手中的煙槍扯落。雲清被凌寒突然的動作一驚,伸手抓凌寒,卻被凌寒不管不顧的拽到了地上,一下子摔倒在地。凌寒不去看雲清,泄憤似的把煙槍煙具踩得稀爛。
雲清摔在了地上,又強忍著起身,扶住了床邊,看著凌寒盛怒的發泄,不言不語。
凌寒發泄了一通,看著雲清,冷冷的笑,終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轉身而去。
「小寒哥……」邵陽連忙追出去。
凌寒站住腳,揮手就甩了邵陽一個耳光。邵陽被打的身子一斜,愣在了一旁。
「邵陽,你就這麼當手下的!助紂為虐吧!」
凌寒罵完了邵陽,再不回頭。
邵陽急的跺腳,可是,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跟凌寒解釋清楚,又擔心雲清,最後還是回到房間去照顧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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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章林峰被刺,奉天全境宵禁。
夜晚十點多的時候,大帥府早已經四門緊閉,但是,凌寒還是敲開了大帥府的門。
守衛的揉著眼睛:「誰啊,半夜三更敲門,作死啊……」
「現在這個時候了,你們值勤的還不知道精神點兒嗎?」凌寒冷冷的說道。
到底曾是東北軍的高級將領,守衛的人也是認得他的,連忙讓凌寒進來。
「這個點兒,少帥怕是休息了……啊,您是住府上的對吧,看我腦子……您下回早點回來……」
守門人打著哈欠說道。
凌寒皺眉,不去理會他。恰是這個時候,大帥府衛隊的人過來問詢為什麼開門。
「從軍中多調來些人手警戒吧。這個時候,心懷叵測的人很多,少帥的安全格外重要,不能有任何的差池了……」
凌寒吩咐道。
儘管衛隊的人也沒想明白凌寒是什麼立場吩咐這些話,卻是由衷的認可,連聲應著。
凌寒剛剛回到內院,邵陽便跳出來喊他。
「小寒哥,你回來了……少帥也一直等你回來呢。」邵陽道,很是急切的樣子。
凌寒站定,看著邵陽,也是有些歉意:
「邵陽,下午的時候,我太衝動了,對不起……」
邵陽搖頭:「沒什麼……小寒哥我知道你生氣……可是,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的。你看到的不是全部……」
邵陽拚命的解釋著。
正說著,雲清也推門出來。他穿著月白的絲綢睡衣,有些肥大,更是顯得他站在風裡有些瑟縮。
「凌寒回來,屋裡說話吧。」雲清道。
凌寒應著,與邵陽一起進屋。
這一個下午,他在奉天城外的茶樓,坐了很久。隔著窗戶往外看,能夠看到這個東北富裕城市的繁華,茶樓里紛紜著是關於章氏家族的議論,人們擔憂著東北的何去何從,他們的未來將是如何。
這不是一個人的命運,不只是一個家族的命運,關乎著東北的未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那沉重,是雲清一定不能負擔的。
凌寒開始想到大哥每每說起揚城的話,肩負著責任,無從選擇,他縱使艱難跋涉,也不會一刻的軟弱怯懦。
氣歸氣,站在這個位置上,凌寒知道自己不能夠一走了之。雲清是他一直尊重的兄長和朋友,他不能看著他陷入深淵不可自拔,更何況,雲清的肩上肩負著那麼重的責任。
凌寒仔細的看著雲清,雲清的眼窩深陷,眼圈發黑,臉色慘白,真的是虛弱至極。雖然知道他抽煙片很不恥,可是,他一直堅持著處理紛紜的事務,勞心勞力的強撐,也必然很辛苦。
「雲清哥……」凌寒低低喚了一聲。
雲清點點頭,目光中儘是苦澀。
「凌寒,對不起,我教你失望了……」
凌寒轉頭,不應他。
「小寒哥,剛剛我沒有說完……少帥,他真的不是自願抽大煙的。少帥他也很難……我不是助紂為虐,是不忍……」邵陽忍不住的插嘴。
凌寒看他,等著他的解釋。
「華衡方之變的時候,你在奉天。你知道少帥在秦皇島就感染了風寒,前線指揮的時候一直咳嗽不止,你知道少帥是怎麼樣強撐著到北平的……你回揚城了。可是,你不知道,少帥的咳嗽一直不能病癒。我們求醫問葯,無論是中醫西醫都去看,輸液打針吃藥,針灸都試過,都沒有見效。後來少帥咳血越來越嚴重,便開始用一些鴉片膏子鎮咳,是沒有辦法的事兒……本來也是想著慢慢的戒掉,可是,又趕著老帥吩咐著少帥去打仗,來回的奔波,中斷了正常的治療。少帥不願意再忤逆老帥,一直強撐著,實在是身體受不住了,就漸漸的只靠著鴉片了……」
邵陽說著,也是一臉的不忍。
凌寒略是一怔,也未及料到有這樣的隱情。他記得雲清一身傷病從奉天到北平時候雲清的確咳嗽的厲害,可是那時候所距新年不遠,他與曼卿匆匆回了揚城,又逢了凌言肺結核發作,當時雖然他在北平也沒有去見雲清。再見雲清時候,雲清也只說自己大好了。
凌寒回憶當時的情形,其實,雲清當時已經狀況不大好,卻是不願增加他的負擔,沒有說而已。
這半年來,對東北軍禍事太多,雲清想來真的自顧不暇。
凌寒看向雲清,也有愧色。
「對不起,雲清哥,我不該胡亂沖你發脾氣……可是,你一定要戒掉鴉片。他會毀了你一輩子的!」
雲清點點頭:「我明白的……你回來正好……凌寒,來說說現在的局勢,也就是幾天的時間,還真的是許多事,都要你幫我做……我現在身體很差,精力不濟,別說是戒掉鴉片,就是這口氣都艱難。凌寒,邵陽,很多事兒要拜託你們去做。」
「明白。」凌寒與邵陽應著。
暗夜,昏黃的燈,雲清靠在椅子上,氣息未足,說著東北的局勢與艱難,幾個年輕人,在為未來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