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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來山倒(3)

  這一年的新年,因為凌言的病,沒有半分年節的氣氛。


  除夕夜的時候,凌寒幾個人陪著凌言說了會兒話,吃了幾個餃子,凌言便是再也吃不下了。沒有守夜,也沒有鞭炮,甚至,吃到嘴裡的糖都不是甜味的,新年,就這樣過去了。


  之後,凌言的病情時好時壞的反覆著,消耗著他的精力和體力。初時他還是有些體力輸液之後走走路,運動一下;後來他越是沒有力氣,走路步履維艱,他便也沒有強撐著要走路;及至後來,他精力不濟,開始常常的陷入昏迷。凌寒再也不肯離開凌言一步,就在凌寒的房間打地鋪,日夜陪伴。每每凌言陷入昏迷,凌寒都瞪大眼睛看著他,握著他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唯恐著忽而,二哥就會棄他而去。


  曾幾次回協和醫院診治,也邀請名醫會診,然而,結核病的治療,藥物便是這些,其他的也只能靠病人的意志力與抵抗力。


  凌寒撐不住壓力,幾度躲開凌言在院子里落淚。曼卿抱著她的愛人也忍不住落淚。她一直都以為,他有著鋼鐵般堅強的意志和強大的心理的,在經歷過去那麼多的艱難困苦時候,他從來沒有低頭。然而,現在眼睜睜著他尊重摯愛的哥哥被病痛摧殘奄奄一息,他也熬不過那樣的折磨。


  凌寒電告凌晨,凌言的病情危重,盼凌晨來探望。


  凌晨這些日子,一樣的心急如焚,寢食難安,他無一日不盼著能夠親自至凌言的病榻探望。他擔心自責,這個最是乖巧懂事,溫和淡定的凌言,是他一直疏忽的弟弟,可是,年節剛過,政治局勢陡然就嚴峻了,他實在是走不開。


  凌豪也曾幾次要求到北平看凌言,然而,一方面季雅和懷孕,生產在即,他不便離開,凌言更是嚴詞拒絕凌豪與凌華的探望。傳染期的肺結核,也的確是不該頻繁探望的。


  新年伊始,江文凱發表致國民書,正式宣布看北上的決定。政黨聯盟軍率先進攻了在上海的楊倍磊,楊倍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急忙著急部隊抵抗,在長江形成對峙。


  揚城所距上海不遠,一時間戰爭陰霾籠罩。


  北平也很不平靜。


  南方黨派在北平的活動特別的頻繁,報紙上時不時夾雜著宣傳著南方思想的傳單,江文凱等政要的宣講;北平的一些知識分子在報紙上宣揚支持南方政府,左派文人也發表激進文章,這些人先後有被軍警抓捕,一時間談虎色變。田瑞和配合南方政府,與章琳峰在北方又開戰。戰事不大,卻是紛擾不斷。


  凌寒回北平曾經與雲清簡短見過面,彼時雲清也未病癒,精神不濟,凌寒更是擔心凌言,心不在焉,也沒有討論過時局。後來,雲清回奉天過年,他們也沒有再聯絡。


  及至年後,凌言病重,凌寒心中顧不得其他,只當是全世界都沒有眼下治療二哥的病情重要,都是一概不聞不問。


  凌言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並沒有什麼規律。有時候一日能夠清醒多半日,有時候,一日都是昏昏沉沉。子衿說,這些都是正常情況,現在是兇險的時候,度過了這段時間,凌言的結核病便是可以控制住,能夠漸漸的恢復體力。


  凌寒與明傑衣不解帶的照顧凌言,兩個人都是疲憊不已,卻是誰都不願意放鬆。凌言清醒時候,看著身邊的兄弟們,也極是感動。


  凌言因為病著,腸胃也有些弱,不大能夠吃得了油膩和硬的食物,只是喝粥,奶和雞湯等補充營養。


  凌言清醒著,凌寒一勺一勺的喂凌言喝粥。


  凌言喝的艱難,強自的剋制著胃裡的不舒服,一口口的努力咽下。凌言吃了幾口,便覺得胃裡不舒服,扭頭不想吃。


  「再多吃三口吧,再吃三口就好……你明天就能多清醒半個小時。」


  凌寒認認真真的說道,很是篤定。


  「我又想起來,剛出國那會兒我暈船,你也是這麼喂我,這麼說的……」凌言靠在沙發上,說道。


  「那二哥,就如當時那樣多吃些,明天好恢復體力……」凌寒道。


  眼下的局勢,比當年的風雨飄搖好很多,可是,凌言的病情卻比當年兇猛很多。


  凌言應著,艱難的吃了兩口,卻有些反胃,並著咳嗽,一口粥吐在了碗里,依舊是帶著血絲。


  「二哥……」凌寒放下碗,輕輕拍著凌言的後背。


  「凌寒,二哥沒事兒……凌寒,如果以後,二哥要是不在了,你要聽大哥的話……」凌言道。


  「二哥,二哥你別這麼說!」凌寒瞬間就紅了眼圈,扭過頭去,不肯聽凌言說話。


  「你什麼規矩,聽二哥說完話的耐心都沒有嗎?二哥也沒多少的力氣跟你說話,你都不肯聽么?」


  凌言的聲音弱弱的,語氣和言辭,都是少見的凌厲。


  「二哥你說……」凌寒道,咬著嘴唇,把眼淚憋了回去。


  「二哥一生其實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及至現在,看著你們都好就好。大哥撐起了揚城,撐起了沐家,三弟和小弟都很成才,很優秀,我便是沒有辜負當年父親的託付。Daisy過著自己的幸福生活,徐先生在完成她的事業理想,都很好……」


  凌言緩緩道。


  凌寒心裡頭一陣的酸澀,凌言這般話,顯然是回顧過去,竟至有著臨終告別的意味。及至到最後,凌言的回顧里,依舊沒有他自己。他是一個把自己的意願,心思都隱藏在深處,用自己去成全別人的人,自始至終。


  「我很希望能夠幫助到大哥,幫助到你。可是,我能力有限,常惹大哥不悅。你便是從小的獨立有主見,也不需要我做什麼。只是,凌寒,你以後回去好好的輔佐大哥,別再叛逆忤逆大哥了,不然,二哥心裡是饒不過你的。」


  「我一直教二哥擔心,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凌寒道。


  凌言點點頭,嘴角有一絲慘淡的笑容。


  「好,你便是記得你答應了二哥的。若是他時,你真的覺得難過艱難的時候,便想一想,你是應了我的,你是替我,為揚城為大哥,盡一份心。這麼想,便多些馴順奮進和忍耐吧。只當是二哥拜託你……咳咳……」


  「好,我記得的。」凌寒道。


  凌言似乎是說完了話,心安了許多,只覺得疲憊不堪,便兀自閉上了眼睛。


  他回憶著所有人的幸福,及至現在想到的仍舊是大哥,是揚城,可是,關於自己,沒有半分的囑託。這樣的人,老天爺怎麼能這樣對他不公。


  凌寒想著,攥著凌言的手,良久不放。


  ————


  晚上,與揚城通電話,講著凌言當前的情況,凌寒不由得心中又是一番悲戚。倒是凌晨更是鎮定一些:

  「生死有命,原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給個天遂人意,你儘力了,做好你能夠的,便好。」


  凌晨的聲音依舊的平和,卻也是一字一句的透著艱難和不平靜。


  「大哥,二哥囑咐我很多事情,囑咐我為大哥效力,也代他為大哥效力;他說大家過得好他很安心,他並沒有半點的期望不甘心。」


  凌寒的聲音有些哽咽,滿滿是凄哀。


  「你二哥心性恬淡,他無所求也能夠心安,你便也不該太過痴念。你既然是照顧他,不能教他為你的操心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凌晨說道。凌晨心中也一陣陣的心痛,然而,他知道,這不是大家都沉浸於痛苦的時候。他們都要格外的堅強,對抗疾病與動蕩。


  及至後來,凌豪接電話,問詢了凌言之後,問凌寒:「三哥,您知道么,章林峰的軍隊和田瑞和的軍隊在天津打起來了,好像是日本人在天津港挑釁,田瑞和就打了日本人,然後,日本人不幹了,聯合好幾個國家跟執政府下了最後通牒,執政府要田瑞和軍隊撤兵,然後學生們在北平游-行支持田將軍反對執政府……」


  凌寒皺眉。這些事情,有的在報紙上他似乎瞄過一眼,略是知道也沒用心。文人對章林峰這些舊軍閥口誅筆伐很多,章林峰有所行動也不是意外;日本挑釁,北平學生接連不斷會游-行……這是北平政局不罕見的事情,凌寒根本沒有精力去關注。


  「二哥病著,我只是去過醫院,其他時候便是出門都很少,沒有特意留心過這些的什麼的。你好好的照顧太太待產就好,別去被這些太困擾了。政治的事情,本來就比外人看到的複雜些,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得當局者去知道。」


  凌寒的官話一般的應付教凌豪一時間茫然。


  「可是,三哥,執政府為什麼要對國外的勢力屈服?清朝簽訂的不平等條約我們現在還要遵守嗎?還有章林峰是不是要抓記者和文化人?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他們怎麼想的?」凌豪追問著。


  「凌豪,二哥病著,我真的沒有心情去管這些的。」凌寒打斷了凌豪的話,略是粗暴,也確實是沒有了耐心.

  「對不起,三哥。」凌豪道,失望,但是他也沒有再說。


  凌寒嗯了一聲,若是往時,他多是會聽凌豪說完話的,但是,此時的凌寒,心煩意亂,恐懼不安。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凌言的病情上,無關的事情,不入他的眼睛,不會去思考。即使是他略是聽出來,凌豪希望他去跟雲清跟章帥周旋協調這些事情,只是,以他自己的狀態,他根本沒有精力去做這些事情。


  掛斷電話,凌寒亦是鬱郁沉悶。凌言不肯教家裡人來探望,強自苦忍堅持著,卻也會讓凌豪他們,少了親眼所見的切膚之痛。


  只是凌寒此時的精力和心情遠遠做不到去了解北平發生的事情的前因後果,也沒心情去理會章林峰他們對知識分子的態度如何,更沒有去想凌豪何以會如此迅疾的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


  外界風起雲湧,翻天覆地,北平局勢混亂,洶湧如潮,然而,凌寒關在這箇舊式的四合院中,沒有覺察到冬去春來,沒有感受到巨浪濤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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