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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來山倒(2)

  因為凌言突如其來的病,凌言與凌寒只得淹留在北平,沒辦法返回揚城過年。


  這是凌寒回國的第四個年頭,卻是一次都沒有在揚城過年,滁州整軍,庫倫駐守,上海的流離,今年是北平,在南北的輾轉中,一家人始終都沒有能團圓。


  凌言的肺炎雖然得到了控制,但是肺結核的治療和控制是很需要時間的。因為存在很大的傳染幾率,是以,家中也經常進行消毒,家人們都多了幾分注意。凌言自己要求下,搬去了後院的廂房居住。


  後院的房間很多都做了庫房,只有三間屋子收拾出來住人,凌言住了一間,護士住一間,另外一間,凌寒與明傑輪流住過來陪伴凌言。


  護士是自協和醫院聘用的護士,周子衿。是一個略有些纖瘦,卻又格外利落勤快的北方女孩子,她照顧凌言很是盡心,倒是凌言很不好意思,又有凌寒與明傑在,便多是勞動兄弟。


  強化的治療階段,凌言每天都要輸液十來個小時,手臂上的針孔都有些駭人。人要一直在床上或躺著或坐著,既是無聊,也很是疲累。坐久了,也常常是全身的酸痛。或者明傑,或者凌寒便是坐在床邊幫他按摩。


  院牆外,街上的小孩子在放著炮,一聲聲的脆響后,是小孩子很有成就,嬉嬉笑笑,清脆愉悅的玩笑聲。


  凌言支棱著耳朵聽著,很有興緻一般。


  「今年臘月二十幾?可是快過年了吧?」凌言問道。


  「二十七?好像是吧。」明傑道,也沒有在意時間。


  「二十八了呢,今年臘月沒有三十兒,明天就除夕了!」子衿道。說到除夕,她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啊,就過年了。我一個人生病,你們這些人陪我受苦……」凌言略是歉意。「晚點凌言你送子衿回家吧。她過來照顧我四五天了,怎麼樣陪護你們也略是知道,就算是輸液還是有曼卿,別誤了子衿過年。」


  「不用,不用的,先生……我就是一說。我是工作所在,不能回去的……我要看著你康復,才能離開的。」子衿堅定的說道。


  周子衿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紀。面容清秀,雙眸明亮,卻很堅定。


  幾日的相處,她與沐家人相處都是很愉快的。曼卿是協和的醫生,原就是認識的,工作上的配合都很好,凌寒與明傑都是搶著幫她做一些雜活,他們很快就知道日常消毒、垃圾處理等等的工作怎麼操作,都是他們在忙碌,更讓子衿感動的卻是凌言這個病人。


  肺結核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滅頂之災一般。治療的痛苦和心裡的壓力,都足以把人打倒。子衿是傳染科的護士,有很多次被請為家庭護士照料病人的經歷,這其中也不少肺結核的病人。她看過太多的人怨天尤人,也理解那些病人的不甘心與憤怒,悲傷,絕望。可是,這些悲觀和憤怒的情緒在凌言的身上都沒有看到。這個言語溫和,氣質文弱的人,始終都是溫和平淡的,配合的治療,忍受著痛苦,從沒有抱怨過一句。


  及至想到過年了,他還是想著讓自己回家過年。


  「謝謝你的好心,不必的……費用我們會照常結算,有陸醫生在,你放心好了。」凌言道,聲音緩緩的。


  「不是為了錢……」子衿嚷嚷了一聲,又覺得很不好意思,垂下頭。


  子衿激烈的反應,也讓凌言一驚。


  「是我唐突了,對不起……咳咳……」


  凌言解釋著,又覺得解釋不通,嘆了口氣。


  「對不起沐先生,我……我,我的工作是照顧你,您別說了。」子衿道。幫凌言遞了杯水,轉身出去。


  「這個小護士脾氣還他挺大的……」明傑撇嘴。


  「是我說錯話了,不該說人家就是為了幾日的工錢,你一會兒替我給她解釋一下吧。」凌言道。


  重病之中,凌言的體力很差,說幾句話,便是覺得辛苦,閉目養神。


  「嗯。」明傑應著。


  傍晚的時候,有雪花飄落,凌寒與曼卿也一道回來了。他們買了些過年的糕點,糖果,還給大家都買了糖葫蘆。


  曼卿買了兩條披肩,一條淡綠色的,一條明藍色的。她拉著子衿挑一條圍巾,子衿很是不好意思,連連擺手。


  「新年禮物,不興拒絕的。」曼卿笑道。


  子衿拒絕不過,便是選擇了淡綠色的一條。


  「謝謝陸醫生……」


  「不謝的。我們都很感激你的。」曼卿笑道。


  子衿點了點頭。


  ——


  「你喜歡吃糖葫蘆啊?」看著子衿把最後一粒糖葫蘆吃到嘴裡,明傑問道。


  凌言房間是二進的房間。外間屋外,子衿站在門口邊吃糖葫蘆,顧不得冷風也一陣陣的刮著。明傑知道,這是因為屋裡消毒水的味道太濃重了,就是在屋裡呆了很久,他都覺得很刺鼻,寧願是在冷風裡站一會兒透氣。


  子衿點點頭:

  「我很喜歡吃的……我小時候家裡種了滿山的山楂樹,這個季節爹爹就帶著我們摘山楂,一邊摘一邊吃,真好吃……」


  子衿說著,回憶著,眼裡充滿著期許。


  「這串也給你……」明傑手裡拿了一串糖葫蘆,遞給了子衿:「我不大能夠吃酸的,你吃吧。」


  子衿看明傑說的誠懇,便是點點頭,接了過來。


  「你真不吃,我就不客氣的吃了啊……」


  「不用客氣,吃吧。我求之不得……」明傑笑道。


  子衿也果真毫不客氣,大口的吃著,大眼睛閃著很愉快的光。


  「不要不喜歡吃酸的吃辣的,要吃些味道濃烈的,這樣就會覺得生活也有滋有味兒了,不然,太枯燥了……」子衿道。


  明傑沒有想到她還有這樣的理論,不由得驚詫。


  「你還真有道理啊……」


  「是我看病人,看死去的人太多了……」子衿道,目光有些暗淡:「人的生命都那麼脆弱,很多人都覺得,沒有愉快的享受過人生,嘗過人生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就結束了,誰都那麼不甘心……那些憤怒,不甘心,愁苦,來不及看的太多了,便還是覺得,趕緊抓住這口腹之樂,也挺好的。」


  明傑點點頭:「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對了,二哥說,他今天說錯話了,教你別不高興,別在意,讓我跟你道歉。」


  「道歉什麼?我為什麼不高興?」子衿一愣,努力想著,想了良久還是沒想明白。


  「二哥只是希望你回家過年,能夠跟家裡人團聚才好。不該說工錢的事兒……」明傑只好提示著,心道,凌言真是對誰都萬般的用心,不想到著這個姑娘是心大的。


  「啊,那個話啊……我沒在意,沒有不高興,不用道歉啊。我知道他是好心嘛……我,沐先生是我見過的最溫和,最克制,最友善的病人了,我不會生他的氣。他病著呢,還是那麼好心的希望我回家過年,我感激來不及,怎麼會生氣。只是,我更想照顧他,看著他好起來……我的父親也是癆病去世的,我不著急回家。」


  子衿道,說的很認真。


  「謝謝你。」明傑由衷的說道。


  子衿莞爾一笑:「不謝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全心全意的照顧沐先生的。他是那麼好的人,還有你們都是……」


  子衿緊了緊肩膀披的圍巾,這是剛剛曼卿送她的。


  ————


  凌言問詢著曼卿,自己的病情如何,請曼卿一定告訴自己實情。


  「二哥,我從沒有隱瞞你什麼的。雖然肺結核現在的治療依舊比較困難,但是,絕對不是不可控制的,你只要配合治療,度過兇險期和擴散期,以後不會很影響生活的。」


  曼卿很誠懇的說道。


  凌言點點頭:「我明白。我也一定會好好配合治療的。只是,你們這麼多人陪我受苦,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二哥,我們自家人,您這麼說話便是太疏遠了。倒是也不是受苦,我在這裡陪二哥,便不必回去跟隨在大哥那裡操勞了,這才是免我一苦役,不是受苦的。」


  凌寒笑笑,說道。


  凌言瞪他一眼。


  「你就這麼胡說八道……不過,我雖然在這裡,也不必你一日日的照料,你該回去還是需要回去的。俊哥傷了,我也病著,你操勞些再敢有怨言,你就是該打了。若是你在這裡,陪著曼卿過年也好,總之,過完年,你必須回揚城去。大哥很忙,你知道分寸。」


  凌言打起精神說著話,略是氣短,神色有愁苦,卻又是溫和淡定的。


  「是。昨日電話大哥也說,他讓我在這裡陪二哥過年的。他那裡暫時不需要我的。」


  凌寒道。


  輸了一日的點滴,及至黃昏的時候才輸完。拔了針,凌言在凌寒的攙扶下勉強的起身,在地上走了幾步,都覺得腿軟。他強自推開了凌寒,想自己走,卻剛剛邁步,就差點摔倒在地。凌寒連忙一把扶住了凌言。


  「二哥……


  「二哥只是輸液輸久了,腿有些酸麻無力,不能走路,也不算什麼的。別心急。」曼卿連忙安慰著凌言。


  凌言點頭,沒有回應。他氣息不穩,一陣咳嗽,一口痰吐在紙巾上,隱隱是有血絲。


  凌寒不由得色變,瞪大眼睛看著曼卿,想從曼卿那裡得到解釋和答案。


  曼卿也是滿眼的驚恐,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凌言將紙巾仍在了不遠處:「沒事兒,這對癆病來說,也是尋常的,你們別怕……凌寒,你扶我在床上休息吧。」


  凌言的語氣緩緩,並沒有什麼異常。


  凌寒應著,強自咬著嘴唇,讓自己鎮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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