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山倒(1)
醫院裡,燈光慘白,瀰漫著濃重的藥水味道。
凌言的手上扎著液,藥瓶的藥水一滴滴地滴入血液。然而,他依舊高燒不退,持續昏迷,情況一時間非常兇險。
凌寒在旁邊一遍遍的換水,浸濕毛巾,擰乾,冰在凌言的額頭,幫他物理降溫。
凌言高燒,臉都有些不自然的紅。他時不時弱弱的咳嗽著,呼吸都不太通暢。
「二哥,二哥……」換了毛巾,凌寒握住了凌言的手,低低的喚他。然而,凌言聽不到,沒有任何的反應。
凌晨站在凌言的床前,站了許久。俯身摸凌言的臉頰,滾燙。
「是急性肺炎。不過,二哥是成年人,本不該這麼嚴重的。我有點懷疑他有肺結核,不太敢確診。還是不要這麼多人在病房了,會傳染,不是很安全。」
曼卿進來。初步的檢測和化驗結果不是很理想,曼卿急忙提示眾人。
「二哥只是這兩天有些被凍到,感染風寒了,怎麼就這麼嚴重了?」凌寒搖頭,不信。
明傑很是木然凄苦:「二哥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強壯,換季就容易生病。熬了一宿,才是忽的嚴重吧。」
明傑凄凄然的說著話,沒有顧忌凌晨。
凌晨皺著眉頭,焦慮擔憂並著自責。
凌晨忽的覺得自己做大哥格外的不稱職。他沒有太多的關心弟弟們的情況與感受,只是一直驅使他們工作,稍有差池便是嚴加責備。凌言性格溫存,交待他的工作,他便是勤勤懇懇的去做,任勞任怨。之前,他在軍中的工作,多有不妥,凌晨不快便斥責他,凌言從來都是恭敬的聽著,盡心儘力的去改正。他柔和恭順,從來沒有任何的叛逆,即使是那些遠遠超出他的能力,讓他覺得艱難,做不到的事情,他也都從沒有怨言,只是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去想辦法完成。
凌晨長長的嘆氣。
「大哥,凌寒,你們先出去吧……」曼卿道。
「別,我照顧二哥……我在這裡呆了一宿了,一直在他床前,若是真是癆病,便也是這樣了。」凌寒拒絕。「大哥和凌豪,明傑出去吧,家裡頭有好幾個孩子,還有孕婦的。」
「你忙了一宿。該休息會兒了,你出去,我在這兒照顧他。」凌晨道,坐在了凌言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時時連聲咳嗽著的凌言,心痛不已。如果不是這樣沒所謂的忙碌了一晚上,凌言也未必這樣病倒。
凌寒看著二人,既是心疼凌言,也是猜到凌晨想的,亦是難過。
「大哥您出去吧,您不是醫生,也不知道該怎麼樣照顧病人是最好的。凌寒你帶大哥出去……」曼卿道。
曼卿的話,有著絕對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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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光放亮,凌言已經昏迷了三四個小時了。
病房裡,凌言還沒有醒過來,輸液也沒有退燒,高燒持續三十九度五左右,這樣的形勢更是兇險異常。長時間的高燒不退,器官和大腦都會受損。
醫院的院長,數名專科醫生會診,結論都是急性肺炎,疑似肺結核。凌言身體虛弱,是以,表現的格外嚴重。可是,揚城慈愛醫院沒有更好的消炎藥,沒有抗生素治療。
曼卿果斷的聯繫北平協和醫院,打聽到藥物的情況,又安排凌言去聯絡雲清,要飛機過來,送凌言去北賓士療。
凌華等人都聚在醫院,被曼卿攔在了病房門口。
「大姐,相信我和凌寒,我們會照顧好二哥的。」
家人殷殷的祈願中,邵陽駕機,攜凌言等人自揚城赴北平就醫。明傑強烈要求下,也一同隨行。
機艙里,幾個人都戴著口罩,氣氛多了一些嚴肅。
凌言的臉色青灰,不時的咳嗽著,吃了幾次鎮咳的葯都沒有用處,儼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曼卿猶豫了一下,將一些藥粉在水中溶解了,讓凌寒餵給凌言。
及至餵了一口,曼卿又制止凌寒。
「別……」曼卿遲疑著。「算了,喂吧……」
凌寒有些疑惑:「這葯有什麼問題嗎?」
「是阿片粉做的。就是鴉片……」曼卿道。「其實甘草一類的葯也有鴉片的成分,我怕是藥量大了些。不過現在這量沒什麼事兒,你喂吧,先鎮咳要緊。」
凌寒點頭。
此時讓凌言不要咳嗽是最緊要的,至於鴉片什麼的,也顧不得在意的。
許是藥物起了作用,漸漸地,凌言的咳嗽緩解了一些。
凌言依舊不退燒,凌寒不厭其煩的幫他用冰水敷著,無力退燒的方式,能夠一時的降溫。凌寒一宿沒睡,眼睛布滿了血絲,眼圈通紅,曼卿也心疼不已。
「凌寒你休息一會兒,還有我跟明傑在呢……」
凌寒搖搖頭:「不,我哪裡能夠休息?」
飛機是臨時拆了座椅,然後將擔架固定的。人也需要固定在擔架上,用繃帶等固定了手腳。凌寒擔心凌言的手腳被勒的太緊血流不暢,時不時的替他按摩手臂與腿,舒緩著。
「曼卿,我想起來八年前我們出國的時候,二哥暈船暈的厲害,一個月的時間,他幾乎吃不下東西,吃了就吐,後來也是染了風寒,發燒。那會兒我們都特別害怕,都是第一次出國,又去那麼遠的地方,船一直在海上飄,一望無際的大洋,多少日子都不靠岸,我們心裡頭滿滿的都是恐懼……」凌寒說著。
曼卿伸手握住凌寒的手。
「那會兒凌寒就很勇敢的,還是你說,我們什麼困難都克服的。」明傑道。他坐在一旁,不願意去想任何不好的事情。明傑與凌言最親近,一直擔任凌言的秘書,助手,司機,儘管有很多更好的工作機會,明傑都堅持在凌言身邊工作。在明傑心中,凌言比大哥明俊更親近些。
「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兒的。協和醫院有最好的醫療條件,最先進的藥物,最好的專科醫生,我跟他們問詢過,他們有把握治療的。」曼卿道,說著最有利的一面,安慰著大家。
在沐家生活幾年,曼卿對凌言也很是尊重。不同意凌晨不怒自威的強勢大氣,也不是凌寒的驕傲凌厲,英姿勃發,亦不是凌豪一樣的單純熱烈,凌言的性格格外的溫存,不霸氣,也不耀眼,甚至,並沒有很多的存在感。他常常是溫潤的笑著,性格言語都是溫和的,幾乎沒有見過他發脾氣,很少逾距,也不會聽到他斥責人,抱怨什麼。曼卿也是知道,回國之後,他因著凌晨的安排,幾次輾轉。曾先後在上海和北平政府任職,也曾經在滬江大學教書,及至因為家族的事情,中斷了他的教授生涯,也沒見他的不滿。曼卿亦是知道凌言的感情經歷很不平順,他與蘇之穎相戀多年,感情深厚,卻是因為不願意離開家人出國而放棄了;及至後來與京華師大的徐穎珊相戀,卻又因為她革命黨人的背景,凌言放棄了自己的感情。他的愁苦,從沒有對人說過。忙碌或者閑適,他一樣的淡定從容。
他的溫和與寬容,讓大家都覺得舒服與安全,卻也並不是很有存在感,但是,及至他病倒了,大家驚慌萬分,想到他是那麼的好,對每個人來說,都是至親,是至關重要,分外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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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醒來,已經是在晚上了。
美國進口的抗生素葯抑制住了炎症的侵襲,他也逐漸的退燒。這也讓始終緊張的曼卿與凌寒等人鬆了一口氣。
「二哥……」
凌寒與明傑驚呼著。
凌言用好久的時間,才適應了周邊的情況。頭痛劇烈,眼前也有些恍惚,他艱難的辨析出晃在眼前的凌寒與明傑的樣子,他們帶著口罩,但是,目光里都是那麼的焦急。
「我是在醫院嗎?沒事兒啊……咳咳……」
凌言咳嗽著,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極低。
「二哥醒了就好……」明傑道,一邊說著,眼淚都掉了下來。
凌言有些意外,想安慰明傑,可是說話太是費力氣,他又是一陣陣的劇烈胸痛,不由得咬牙,又勉強笑笑。
「二哥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凌寒道。
持續的高燒,除了讓凌言頭疼了很久,並沒有任何更嚴重的影響。凌言退燒后,風寒逐漸的痊癒了,咳嗽也輕了好多,急性肺炎被控制住,眾人也都是鬆了一口氣。然而,醫院也確診是肺結核,這教眾人心頭平添了陰霾。
在協和醫院治療了五天,凌言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協和醫院建議凌言去香山附近的醫院醫治,有一所醫院專門收拾肺結核病人。
凌寒陪同凌言去醫院,卻逢著院裡頭有病人死去,正撒著石灰,很是嗆人。醫院裡的病人都是一臉的無望,無動於衷,儘是哀傷。及至問了院長,更是知道癆病的死亡率很高,即使在醫院也不能倖免。
及至辦理住院手續,凌言本人倒是沒有異議,凌寒卻是怎麼都不肯。這裡不能陪護,想凌言一個人在這裡住院,太是凄涼,也唯恐醫療和陪護不周到,徒增風險。
「二哥不要住院,我們回家住,可以單請護士在家裡照顧。曼卿也是懂得治療的。」
凌寒堅持。
「不行,我既然得了癆病,這個時候跟你們住在一起,不是徒增你們的風險……我住在醫院最是應該的。凌寒,你不能胡來。」
凌言嚴詞拒絕。
「這幾日照顧二哥,要是傳染也早傳染了。有曼卿和護士在,我們都注意些不會有事兒的,二哥不要再推脫了。」
凌寒格外的強硬。
及至問詢曼卿,曼卿也是覺得在家醫療亦是可行。她可以負責醫治,再另聘護士照顧即可,在城中居住,去協和醫院進行複診檢查治療也很方便,如此,便決定回北平家中治療。
車自香山回城,凌言的身體依舊病弱,時不時的咳嗽。他戴著口罩,扭過頭去,壓抑的咳著。
「我又是拖累你了,就像我們出國的時候,你還那麼小,都賴你照料……」凌言靠在車上,聲音很弱。
凌寒看在心中,格外心痛。
「二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們是親兄弟,哪有什麼拖累不拖累的。」
凌言點點頭,一聲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