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怨無尤(2)
疼痛鋪天蓋地,洶湧而來,凌寒一陣陣的眩暈,眼前都是模糊的。
才不過是受了六七鞭子,凌寒實在是跪不起來了。伏在地上,他疼的顫抖,呼吸都弱了很多。
想到了會痛,卻沒有想到會痛到這種地步。
凌晨之後的四叔五叔等長輩其實也並未全力狠打他,只是那鞭子原是絞進了鋼絲,又纏著細密的有倒刺的鋼針,落在身上就直接咬緊皮肉,倒刺帶出血肉。就是力氣普通也是輕而易舉的血肉模糊,鞭出一道血槽。
持著鞭子站在凌寒身後的遠房的叔公的手都顫抖了,他猶豫著看著凌寒一身的血,起不來身,也拿捏不住要不要動手。
「凌寒……」凌晨站在前面,喚他。
凌晨的聲音喚起凌寒些許意識,凌寒艱難的抬了頭,他眼中蓄滿了淚水,額頭上臉上都是汗,臉色青灰。
「哥,哥……」凌寒凄凄的喊著,嘗試著起身,用力之下,卻是劇痛,更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就這樣打吧,好嗎?」
凌寒似乎是努力了很久,才是說出的話。
「小懲大誡,這責罰就算了吧。凌寒認識到錯誤了,也受了這些苦楚,一定是銘記於心不會再犯了,不如這鞭子就到此吧。父親的鞭子原是幾遍就足以殺敵致死,這真是打凌寒,他也是受不住的。我們原是教訓子弟,是要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四叔父說道,言語之中都是懇切,神情也是不忍。
凌寒的所作所為,他也曾生氣過,然而,及至看著凌寒這麼乖順的認罰,一身是血,到底是不忍心。
「是啊,是啊……」很多人應著。
目光集中在族長的凌晨身上。他是這個家族的當家人,有著決斷的權力。
這個年輕的族長,承受著更大的壓力。沐家危機,從送凌言凌寒兄弟出國時候起,一直作為族長的長房他們就被非議。及至凌晨這麼多年謹肅的管理,這種非議才淡去了些。
凌言、凌寒、凌豪兄弟在國外受教育,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舉手投足表現出來的,也是對家族權威、舊式禮教的不以為然,他們更早的接觸的是自由平等的觀念;甚至族中其他年輕的子侄,也腹誹著這些封建禮教。即使是凌晨自己,也更是能夠感受到,家族意識在沒落。到底是有多麼看重這個大家族的榮譽,看重自己作為族長的權威與名聲,凌晨自問也並非如此。早不是那個大家聚族而居的年代,同輩的兄弟子侄分居於上海等很多城市,大家族的權威也許只是這個陳舊的祖宅,老舊的祠堂。而凌晨也已經另建新居,搬走許多年了。
國在巨變,家也在變,還人堅守著當年的規矩禮教,在宗族通知之後會有族人相聚於此,還有人堅守著宗族的長幼有序,兄友弟恭,眾人的注視與等待,也是對這個族長的尊重,而凌晨恰好是這個家族和規矩的守護人。
跪在他腳下,一身血的是他的弟弟,凌晨越發的為難。凌晨知道,凌寒會屈膝跪在這裡,不是所謂的家族榮譽,不是家族的禮數,他心中最重的是他這個大哥和他們兄弟之間的情義與信賴。
凌寒顫抖著身子,頭埋在臂彎。凌晨知道凌寒的性格強硬,若不是實在是痛極,他不會這樣。
「凌寒,規矩是祖父定下來的,犯貪腐重罪、叛變家門,有損家族聲譽者若是想留在家族,就要受這二十鞭子,以示懲戒,以示教訓,這懲罰極重,方以刻骨銘心。祖父的規矩,我不能改。若是你受不住了,你也可以如凌秀一般選擇離家……」凌晨緩緩說道。
凌寒艱難的望了望凌晨。
「凌寒,如果你熬不過,選擇離開,大哥不怪你。」凌晨道。
這句話,不是作為族長說,是作為大哥的關心。
「不……我受得住……」凌寒艱難的撐起身子,搖搖欲倒,卻是漸次的跪坐著。
「凌寒是我的親弟,父母去世皆早,我作為長兄本有教導之責。他犯下大錯,亦有我督導失職之責。叔公先責凌寒十鞭,剩下的十鞭該責凌晨。」
凌晨背著手,神色平和,語氣緩緩,毫無波瀾。
「這……」四叔很是意外,知道凌晨是想救凌寒,又覺得不能真的責打凌晨,很是為難。
「不……凌寒已經成年了,我所做的事情自當是一身擔。我受得住……」
將將的跪穩,凌寒臉上是堅定無悔的神色,依舊是硬氣而爽快的個性。
四叔公示意遠房的兄弟動手。
鞭子再揮下去落到身上就是一道血花,凌寒摔倒。咬著牙再是跪起來,又是一鞭落在身上。
凌晨已經背過身去,不去看他。
旁邊,凌言眼中都是淚,他緊咬著嘴唇,雙手握拳,才是將將的站穩,
凌寒再是跪不直身子,便就只伏在地上挨了最後的幾鞭子。
鞭撻終於結束。凌寒的身後已經都是殷殷血跡,幾處交疊傷重之處,隱隱見骨,異常慘烈。
痛不欲生,凌寒的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只是他身體素質比較好,一直未昏厥過去。
凌寒隱約的聽到了四叔公的幾聲訓責,族中子弟們響亮的應著,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困,終於是閉上了沉重的眼皮,昏了過去。
昏過去之前,凌寒隱隱聽到凌晨與凌言急切的呼喊著。
凌寒醒過來時候已經是晚上時候了。
為凌寒處理傷口,醫治的是軍中的軍醫,雖然之前軍醫也為凌寒醫治過傷,卻也是被凌寒的傷驚駭了。他嗟嘆著沐家的嚴苛,凌寒的苦痛。
未傷及筋骨,凌寒的傷雖然重,也到底只是皮肉傷。最重的幾處交疊的傷口,醫生進行了簡單的縫合,其他的傷口,不過也是清理了血跡,敷了葯,纏了紗布。打了破傷風的針,黃昏時候,凌寒還是迷迷糊糊的開始發燒,又輸上了退燒的液。燒退之後,他緩緩的醒過來。
趴在床上,凌寒的呼吸不是很順暢,嘗試的動了動,撕心裂肺的疼痛。
「凌寒……」凌言看到凌寒醒來,伸手握住了凌寒的手。
凌言的目光中都是關切和心痛,濃眉緊蹙在一處。
凌寒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卻仍舊勉強一笑,儘管笑的很是無力。他想回握著凌言的手,卻用不上力氣,只是手指動了動,表示示意。
「大哥下午一直在陪你,等你醒來,剛剛有公事,他才離開。」凌言道。
凌寒眨了眨眼睛,表示理解。
晚上時候凌晨看望凌寒,凌寒有了些氣力,說著對不起大哥,便強自要起身,卻被凌晨按住。
「夠了……」
凌寒已經是淚水蓄滿了眼眶。
凌寒做的夠了,受的也夠了。凌晨能夠寬恕他,也接受他。
「多大個人了,還動不動的哭?疼得厲害就別亂動,好生休息。」凌晨溫言道。
「嗯……沒事兒……」凌寒答著,聲音里有哽咽。軍醫在他醒來后曾告訴他說,身上最重的那一道傷是自左後背抽打至右邊腰際的傷。凌寒知道那是第一道鞭傷,饒是如此,凌寒心裡對大哥也沒有一絲的怨懟,也並不委屈。他記得是,大哥曾說了是他的責任,要代他受罰。
凌寒望著凌晨,眼中仍舊是親近與依戀。凌晨點點頭,表示著理解。
因著這番傷重,饒是凌寒三日後不再發燒,便是回到了家中,卻又必須得在家中休養。如此,凌寒也是因禍得福,凌晨便再在沒有提起讓他搬出去的事情。
在家中休養,有曼卿的照顧,更是周到和細緻。曼卿日日的陪著凌寒,飯菜都是端到房間,曼卿不允許他多動,凌寒窮極無聊只能讓曼卿念念書,看看報紙解悶。報紙上,記者們攻訐著各派軍閥,猜測著文詩英的情況,預測著南方政府的情況。
江文凱到了廣州,竟然迅速的控制了廣州的局勢,其果敢和計謀,超絕的能力倒是讓凌寒佩服。
凌寒央曼卿把書琛抱到房間里玩耍。書琛還未滿兩歲,還是不懂事兒懵懂的孩子,鬧著要叔叔抱,鬧騰了一番,被曼卿強制的抱下了凌寒的床,哭鬧不已。曼卿手足無措,對一個聲嘶力竭大哭著的孩子毫無辦法。凌寒笑著朝書琛招招手,書琛便跑到了凌寒的床頭,頭埋在凌寒的床上。
凌寒撫摸著書琛的頭,又抬起他的小臉蛋替他擦擦臉淚。書琛還是嬰兒肥的年紀,略微是肉鼓鼓的,皮膚白皙細嫩,小圓臉紅紅的,大眼睛眨著,閃著淚花,格外委屈的樣子。
「叔叔,叔叔抱,不要嬸嬸玩……」
凌寒笑笑著:「書琛乖,叔叔病了,不能抱你,你自己玩,就在房間玩好不好?叔叔看你玩……」
書琛艱難的理解著凌寒的意思,似乎是用了很久,才明白,叔叔不能抱他,點點頭:「我搭房子給叔叔……」
「好!」凌寒應著。
積木是凌寒托朋友自海外寄來的,一直是書琛很喜歡的玩具。
書琛坐在地上,饒有興緻的搭著玩具,凌寒側卧在床上看著,也是興緻勃勃。
曼卿實在是不能理解凌寒的趣味在哪裡。
「你倒是和兩歲的孩子玩得到一起……」
曼卿笑道。
「我們也生一個孩子,你也會喜歡的。」凌寒拉過曼卿的手說道。
曼卿一驚,旋即滿目的驚喜,沒有羞澀,曼卿只是點點頭。
「好。」
敲門聲起,進來的是凌言。凌言的臉色很是難看,手中拿著封電報。
不必說,自凌言的神色便知,一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