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新年(3)
門打開,映在曼卿眼中的是咬著凍得發紫的嘴唇,瑟瑟發抖,卻依舊長跪於風雪中的凌寒。
曼卿滿眼是淚,一句話都說不出。
「妹夫,快起來,爹叫你進去。」曼雲道。
凌寒撐著站起來,卻是已經凍得雙腿發麻,差點摔倒。
曼卿連忙伸手扶住凌寒,凌寒借著曼卿的力,才是勉力的站穩。他俯身揉著雙腿膝蓋,良久,才緩過來一些,將將的走路。
房間里,凌寒誠心誠意的一再道歉,陸父板著臉再是教訓了一番,才是過去。
陸母已經盛好了熱湯,讓凌寒暖暖身子。
在外頭凍了太久,饒是凌寒身體很好,也被凍得連連打噴嚏,聲音嘶啞,喉嚨腫痛,儼然是感冒了。喝著熱湯,才是暖了許多。
曼卿將凌寒拉到自己房間里換衣服。
凌寒的衣服都濕透了,已經過了這麼久時間,脊背摸上去都是冰涼。
曼卿再是忍不住,靠在凌寒身上痛哭。
「行了,沒事兒了,怎麼還哭……咳咳……」凌寒咳著。
「你發燒了,還咳嗽……」曼卿道,撫摸著凌寒的身體。
凌寒凍得發抖,從箱子取了衣服層層穿上,也抵不過寒意。
「實在是冷,凍著了點,也沒大事兒,別哭著臉……咳咳……」凌寒伸手替曼卿擦著眼淚:「可是跟你回家,大過年的呢,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
「我去給你拿葯去……」曼卿道,咬著嘴唇不理他。
「別了,岳父說晚上一起喝酒,我別掃他幸。」凌寒攔住曼卿:「你去給我熬點薑湯驅寒,嗯……」
曼卿不由得愣住,略略一嘆:「你不生我爹氣,不怪他嗎?」
「是我有錯在先,他生氣是正常。只是曼卿,我對不起你……」凌寒道,手扶在曼卿的肩頭,搖了搖頭,很是無奈。
他對她最是愧疚,確實連彌補的話,都說不出口。
曼卿蒼涼的一笑。不必多說,她也是理解他的。
「我不怪你,從沒有怪過你……我去熬薑湯……」曼卿眨了眨眼睛,眼淚沒有落下,勉強的泛了一個笑容。
中午一餐話吃的興緻索然,一家人聚餐便改在了晚上。
男人們的飯桌,總是免不了的聊些家國大事,天下時局。李家和在政府公職,凌寒在軍中,是以,免不得也被問起。
「年後說是選舉總統,眼瞅著直系把持政局,羅震是肯定要上台的。不過,他的威望可是比不過張安平,杜祥和,這可是得有得一爭的……」
李家和道。
「凌寒,你們在東北,看著這仗敗了,還有沒可能在打仗?那會兒子聽說你們在丰台宛平打仗,小妹還去了,一家人嚇得心驚膽戰的。真是比不來你們這職業軍人出身的,我們還真受不得這個……要是能夠不打仗,還是不打了的好。」
左涵道,很是書生氣息。
「讓大家擔心了,是凌寒的不是。說眼下,自然是不打仗的好。可是軍閥林立,沒人能統一沒人能管控,稍有個不注意,就是擦槍走火,真不打仗很難。年前東北敗了,自然也不甘心……」凌寒道,仍舊有些咳嗽。
想到這些,凌寒心裡也有些愁緒。他想起來許遠征,章林峰的野心勃勃,甚至文詩英與江文凱都是要力求統一的。
這些,都是面臨著很多不可避免的戰爭。
「興兵打仗,血流成河,就是打不著那些當官的,才有人願意打仗。」
陸父冷冷哼著。
凌寒有些尷尬,聽得出來陸父的不滿,也不知道該如何應著。凌寒感冒了,喉嚨腫痛,他本來話少,又有岳父一直冷言冷語言辭不善,凌寒更是沉默了。
「爹,您是教書先生沒有打過仗,也不會知道三妹夫是怎麼樣的帶兵打仗,你別是一直奚落三妹夫……」左涵道。
李家和搖頭嘆氣:「其實,岳父是誤解了。現在打仗還真不是打不著當官兒的。子彈無眼的,炸彈一炸炸一大片,分不出來什麼當兵的當官兒的。真是兇險多了。三妹夫在軍前也不容易,千萬是小心。」
李家和道。
他在政府供職,常常是看到一些撫恤的名單,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凌寒點頭示意,表示著感激。
曼卿伸手握住凌寒的手,沒有說話。只有她知道,秋天的那場戰爭,凌寒他們是怎麼樣走過了生死一線,凌寒曾經被炸彈殘片擊中,手臂險些殘廢。
「當的什麼兵,打的什麼仗!」陸父嘆氣著,幾個女婿也沒人敢應話。
「不說這事兒了……過幾日戲班子都要開箱唱戲了。到時候可以一起去聽個戲……」左涵也是學校教員,土生土長的北平人,說起戲園子,都是有說辭的。他岔開話題。
「現在這戲園子的戲票太難買著了。新一年的開箱戲都得是那些常年的在戲園子定票的才買的著的。別說這梅老闆秦老闆這樣的名角,一般班子的戲都不好買著呢!」
陸父嘆息著。
「可不是,年前封箱戲唱完,這活活的悶了一個年,可不得都往戲園子里奔,票也是不好買。」左涵隨聲附和著。
「父親,您要是想聽戲的話,若是梅老闆的戲,章帥和雲清在戲園子有包年的位置捧場梅老闆的,他們暫時也不會來北平,到時候我安排人接父親和姐姐姐夫一起去聽好了……要是秦老闆的戲,我便是有些故交,也是可以安排的……」
凌寒道。
「是么?你有這個門道兒怎麼不早說呢!要是可以,梅老闆和秦老闆的戲可都是要去看的!我要看《宇宙鋒》,也是要去看《定軍山》的!」
李家和道。「父親很喜歡秦老闆那個唱念做打的態勢,那聲如洪鐘聲音,都是很了不得的。」
「我還是覺得梅老闆的戲好些,聲音婉轉清麗,可是有韻味的很……」
這個話題總是輕鬆很多,一下子一家人熱烈的討論了起來。及至最後,讓凌寒去聯絡安排,到時候太平洋行的人來一家人去看戲。、
凌寒應著,很是愉快,也彷彿所有的不快沒有發生過一樣,縱使他聲音嘶啞,依舊是難受著。
過了正月初十,年節的氣氛就淡了許多。
工作的人陸續都開始工作了,那些因著年節暫時消停的煩擾也重複的回來了。
政府開始緊鑼密鼓的安排議會選舉,各路人馬各顯神通,北平的政府又開始激蕩起來。
雖然北平政府直系掌權,但是皖系的故交不少,一些中立人士也有一席之位,羅震想當選還是要費一番周折。北平開始傳聞,羅震對以後會選他的人許了多少的好處。
傍晚,凌寒去醫院接曼卿下班。
天氣暖和了起來,曼卿提議先走一段再去坐黃包車回家。
挽著凌寒的手臂,兩個人徐徐而行。
這些日子,是曼卿有生以來最愉快的日子。身邊的人是她深愛的丈夫,他們相守相依。
街上叫賣著冰糖葫蘆,曼卿不由得側目。
「想吃嗎,我們去買。」凌寒說道。
曼卿點頭。
兩個人拿著冰糖葫蘆不由得相視一笑。
「你什麼時候走?」曼卿鬼使神差一般的問道。這句話梗在喉嚨,也梗在心中。
凌寒不由得楞了一下,望著曼卿。
「這幾天你在我家裡住,怕是比在軍中還多些小心吧。我爹他有些清高,心裡也是很耿直,時不時的拿話奚落你,難為你了。」曼卿道,頭就靠在凌寒的手臂上。
凌寒在沐家住了三四日,對長輩謙和恭敬,對同輩的姐姐姐夫也是客氣尊重,連是幾個小孩子鬧騰他,讓他跟著去玩,他都是用著十二分的耐心陪著。曼卿看得出來凌寒的柔順與忍耐。
「一家人,那麼說,就客氣了也見外了。」凌寒道,聲音緩緩,渾不在意的樣子。
「我常是想,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就好了,可是,我知道不可能。我雖然是你的妻子,卻不是你心裡頭最重的人,你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也要去照顧綠蘿……」
痛多久都是痛,就不如說個痛快,曼卿的聲音發顫,她自己意識不到,她握著凌寒手臂的手,已經是用力的在抓著凌寒。
凌寒回望著曼卿,覆住曼卿的手。曼卿也意識到自己失態,陡然鬆手。
「你什麼時候走?」曼卿問。
「我想回秦皇島過元宵節。」凌寒緩緩的說道。
那麼,行程也就在一兩日了,雖然凌寒沒有說,但是曼卿明白。
曼卿點點頭,表示理解。
「曼卿,這一生,我恐怕都是有愧於你……可是,我現在不得不走。現在局勢不穩,我得回軍中。等到時局和社會穩定下來,我給你一個交代。」
凌寒說的艱難。
無論怎麼說,曼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直對他深愛尊重,他所虧欠和辜負曼卿的,他總是要償還。
「別瞎說,我不要你什麼交代……」曼卿站在凌寒的身前,抬手撫摸著凌寒的臉頰:「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們會再見就好……要是你和綠蘿在一起,不方便再見,不見也好。只要你好……」
曼卿痴痴的看著凌寒,痴痴的說道。
「讓我好好看看你。我好想留下一個什麼念想,在以後看不到你的日子想念著你。我們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長得像你的孩子,就算是沒有你在我身邊,看著他我就安慰。可是我只對你不願意……凌寒,你先走吧,如你們真的打算結婚,我們就簽字離婚。」
曼卿說著,滿眼是淚水。
凌寒伸手替曼卿擦拭著眼淚,看著眼前的妻子臉色蒼白,心中一陣陣刺痛。
他搖搖頭,沒有說話。
次日,凌寒離開北平,北上關外。
臨行前,陸父不是很高興的,一臉的冷漠。曼卿笑著說,男人怎麼可以一直在家裡,他是有事業要做的人,該是去闖蕩。
依依送別,曼卿的眼中只有愛。她祝福著他的一切,哪怕是,未來這個人與他不再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