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新年(2)
看著父親重重的摔門離開,曼卿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手中的箱子也摔在了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是上海買的一路帶來給父母姐姐的禮物。
「那我們走吧……」曼卿喃喃的說著,來挽凌寒。
「你這大過年的是鬧什麼呢?」陸母聽到聲音,和大姐曼若一起出來。「這可不是昨天的酒勁兒還沒過,沒個分寸的,跟孩子鬧什麼氣!大老遠不容易回來了,快進來。」
陸母一手拉著曼卿,一手拉著凌寒,笑的有些勉強不自然,但是,也是滿心的歡喜。
看著母親和顏悅色,曼卿才平息了氣兒,自顧自的擦了眼淚,蹲地上收拾禮物。
「凌寒給您拜年。」凌寒連忙道。
「哎呀,好好!快起來,進屋,家裡沒這麼多規矩……」陸母笑著道。
「不許起來!不許進屋!」忽的,陸父在院子里大喝著,又怒氣沖沖的衝到了門口。
陸母虛扶著凌寒的手臂,凌寒原是剛要站起來,這下是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你是幹什麼?幹嘛為難孩子啊?」
陸母不滿的說道。
曼卿也瞪大眼睛看著父親。往時,在家裡,一直都是母親經常念叨和抱怨,父親很少說話。可是,今天父親卻突然的這樣激烈,讓曼卿一時間也很無措。
「我們……我們家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原說是齊大非偶,就不該有這樣的婚事。我們也沒有想攀富貴。可是,既然是成了親家,我們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我們的女兒,一樣是寵愛呵護,信心培養的。既是明媒正娶,成婚的時候也說照顧她,沐凌寒,你自己說你怎麼樣對曼卿?你自己說說你做了什麼,你讓曼卿怎麼生活,怎麼見人?你讓我們怎麼見人!」
陸父指著凌寒怒斥。
凌寒垂首。
「對不起……」
「你跟一個舞女一走了之,走在路上街坊鄰居都是指指點點,你不要臉,我們的臉面往哪兒擱,你要曼卿怎麼過!」陸父厲聲指責著凌寒,話格外的嚴厲,凌寒只等垂首沉默,再是說不出來話。
陸母和曼卿都是震驚,曼卿已經哭出來了。
「爹,您是嫌我給您丟人嗎?那我們走。」曼卿道,已經是站不下去了,說著就來拉還跪在地上的凌寒。
凌寒一把用力握住曼卿的手:「曼卿,你別這麼說,冷靜點。」
凌寒低聲示意著曼卿,並沒有站起來。
「岳父,岳母,對不起,因為凌寒讓您二老為難,是凌寒的錯。父親,請您別說齊大非偶的話,凌寒沒有半分對二老不敬的地方。凌寒有錯,負疚於曼卿,也抱愧於二老,皆是凌寒的錯。」凌寒看了看一隻意難平的曼卿:「凌寒做錯了許多事情,可是,如果曼卿願意,我也是願意繼續照顧愛護曼卿的。」
曼卿看凌寒,手捂住嘴,眼淚順著指尖落下。
「哎呀,這大過年的,這是幹什麼啊……」陸母看著女兒哭得泣不成聲,聲音也哽咽了。
「這一年怎麼樣過來的,到過年時候,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婆家過年,現在又當是沒事兒了?我們就是任著別人欺負,想怎麼就怎麼嗎?」
陸父道,聲音不大,卻是格外的嚴厲。
陸母也不由得皺眉,她最是了解丈夫,是知道丈夫那股子文人氣上來,是最是執拗的。
凌寒理解岳父此時的火氣了,他沒辦法解釋,只能自己一再認錯。
「爹,凌寒都認錯了,您別為難他了。」曼卿道。
雪比剛才大了,雪片片飄落,幾個人身上都有雪,雪花漸次化了,幾人衣裳都濕了。曼卿的圍巾早已經散開,也再顧不得冷。
曼若和曼雲兩家今天都回娘家,外頭這樣鬧著,左涵,李家和還有孩子大們都陸續出來。
小孩子們叫著小姨,小姨夫,女兒女婿勸解著,站在門口的一群人,很是熱鬧。
「都回去,進屋說去,這什麼樣子!」陸母道,哄著人們進屋,也打破這翁婿的僵局。
曼卿連忙伸手挽著凌寒站起來。
「誰讓你起來了!」陸父突然向凌寒發難。「你們都進屋去,你要是誠心道歉,你就在這兒跪著吧!」
陸父冷冷的說著,說完轉身進屋。
「爹……」曼卿喊著。
「你們都進屋吧。」
凌寒說著,復又跪在地上。地上都是水,凌寒剛剛一直跪著,褲子已經全濕了,冷的都有些僵了,跪在地上,就彷彿是有針刺一樣。
「凌寒,我們走!」曼卿也被父親氣急了。父親所有責罵凌寒的話,都是曼卿的傷心事,曼卿聽在耳中,是被人直戳心肺的感受;而父親對凌寒的為難,也讓曼卿為難和心疼。
曼卿一咬牙,拉著凌寒就要走。
「曼卿!」陸母和曼若連忙拉住曼卿。
「曼卿聽話,你先回去,等父親不生氣,就會讓我進屋了。回去……」凌寒抓住曼卿的手說道。
曼卿眼中淚光閃爍,她瞪大眼睛看著凌寒,凌寒卻是安慰和平靜的。
「聽話……」凌寒的聲音分外的溫和。
「對啊……我們先進去,你別鬧了,一會兒爹不氣了,就事兒了了啊……走……」
曼若過來拉著曼卿往門裡走。
陸母和曼雲等人也哄著孩子進屋去。
「凌寒啊……」陸母落在最後。
「沒事兒,母親,凌寒應當的!」凌寒道。
陸母一聲長嘆。
午飯已經做好,這樣一鬧,一家人面面相覷,再是沒有心情吃飯。
曼若家的小兒子還記得凌寒教他們拳腳的好,鬧著怎麼不讓小姨夫進屋吃飯,被曼若瞪眼,讓他一邊去。
「吃飯!」陸父吩咐著。
曼卿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扭過頭去,無聲的抗議著。
「吃飯吧……」陸母張羅著,伸手來拉曼卿。
曼卿咬著牙,不肯動。
怕是飯桌上曼卿與父親再起爭執,曼雲拉開母親:「我們先吃,一會兒小妹餓了自己吃。」
院子外頭,凌寒一個人跪在地上,咬著牙才穩住身子,不至於倒下。
路上間或有街坊鄰居經過,便是議論紛紛。有人猜測著是誰家的子弟犯錯了被罰跪,又是有些與陸家熟悉的,猜測著可是陸家的三女婿。甚至是有人故意走近些看看他,確定一下是不是報紙上看到過的那名青年將軍。
「果然是呢,看來人家也是尊重陸家的,陸三小姐還是被看重的。」
「說來人家可是級別很高前途無量的呢……報紙上說,是參謀長來著?男人嘛,一時被迷惑,現在這也是誠意了。」
「陸家可也別是太過了吧……大戶人家三妻四妾的也不是沒有,哪能讓人家跪大門口呢。就是一般的混賬小子也不拉不下這個臉受這個氣啊……」
……
凌寒微微閉著眼睛,只道是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
紛紛議論中,他也能夠感受到曼卿所面對的是怎麼樣的壓力和局面。想著曼卿一直承受著這些,卻從不肯抱怨自己,凌寒更是自責。
雪落在身上,旋即化了,凌寒頭髮衣服儘是濕了,正月的北平,最是地凍天寒的詩會,凌寒冷的不由得打顫。儘管跪在這裡是痛苦萬分,每一秒都格外的難熬。凌寒也便是強自咬牙忍著。
幾個人一餐飯吃的如坐針氈。
「爹,外頭這雪越來越大了,三妹夫他們也是坐了一天一夜車回來的,這從早到中午都沒有吃飯,也是受不得了……」左涵勸著。
「是啊。外頭雪大,人來人往的看著,也是怪不好的。三妹夫畢竟是場面人……」李家和應著。
同是翁婿,陸父平日對女婿多是客客氣氣的。今日這番鬧騰,兩個人也是推己及人的一凜。
「他要知道丟人,他就不那麼幹了!讓他好好反思吧!」陸父氣哼哼的說道。
陸母一聲長嘆:
「凡事也是有個度,你跟孩子鬧了一通了,差不多就行了……」
「爹,您不心疼凌寒,也得看看小妹。你看我們家大小姐眼巴巴的望著外頭……您這是罰凌寒,還是罰小妹啊?」曼雲道。
不遠處,拒絕吃飯的曼卿一直站在窗外,看著雪花飛舞著,一動不動。
老式宅子的門是很小的,曼卿看不到外頭,也不知道凌寒是怎麼樣的情形。
她忽的想起來凌寒離家出走的那一夜大雨,她在樓上臨窗看著凌寒跪在雨中的院外,然後帶著一身傷,踉踉蹌蹌的離開。
曼卿在想,也許凌寒已經離開了吧。那個她始終都沒有勇氣問起的話題。
曼卿知道,凌寒肯定是要走的,他不能回沐家回揚城,還是會回秦皇島的,他是會回到綠蘿身邊的。
他們的恩愛,都是他們二人演出來的。騙得了所有人,也是騙不過自己的。
也好,免得再面對離別。
曼卿的淚水倏然而落。
這樣也好,免得彼此難堪和為難。
「去吧,叫他進來。」陸父冷冷的發話。
桌子上的人愉快的應著。
「曼卿,去叫妹夫回來!」曼雲道。
曼卿抱著肩膀,一動不動,一任淚水落下。
「不哭了……姐姐知道你們委屈了……快去吧,別讓妹夫凍壞了……」
曼若過來推曼卿。
曼卿咬著嘴唇,一步步挪著往外走,她唯恐是打開門,已經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