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心夭夭(2)
凌華安置好了公司的事宜,也給家裡的司機和傭人提前放了假。臘月二十二,趕在農曆的小年前,凌華帶著凌寒與曼卿一同回揚城。
凌寒開車,車上除了人坐的地方,都堆滿了凌豪結婚的禮物,過年的年貨。若不是幾個人各有心思,也是一家人祥和過年的情形。
及至到了揚城,凌寒雖然是忐忑,聽著凌華話里的堅決,便也是無奈,只得硬著頭皮開車回家。
凌晨還在軍中,並沒有回來。凌言與凌豪等人一併來接凌華,看到凌寒,都是格外的震驚。
「三哥!」
凌豪過來就與凌寒相擁,真是歡喜雀躍的樣子。
「三哥,三哥我真怕你不回來參加我婚禮……我,通知不到你……」
一邊說著,凌豪的聲音里滿是委屈。凌豪想凌寒能參加婚禮,幾次請求凌晨,問詢如何聯繫到凌寒,但是凌晨非但不肯讓凌寒回來,還斥責著凌豪。原是凌豪很失望,卻不想到凌寒站在自己的面前。
凌寒拍了拍凌豪的後背:「都快結婚的人了,還這麼幼稚……」
「三哥盡欺負我!」凌豪不滿的哼了一聲。
「那是你太調皮!」凌寒隨口接道,凌寒吩咐著凌豪、明傑與他們一起搬運著東西。
一家人熱絡的與凌寒敘舊,問詢著,一如從前那般隨意,也就彷彿之前家族的不快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書琛一歲半,已經可以滿地跑,蹣跚著上下樓梯,他與凌寒最是有緣分,從來沒有認生,見到凌寒連聲的喊著「三叔」就一直掛在他身上不肯下來。
凌寒捏著書琛的小臉,逗弄著他玩,弄得書琛咯咯的笑著。
「凌豪,那個稍微晚點,你舅舅會來,你和明傑一起去接他吧。」凌言算著時間,看著手裡的本子——凌豪的婚禮的諸事安排都交到了凌言的手上,凌言雖然不勝其煩,卻也是盡心竭力,事無巨細的操持著。
「秦揚天要來啊?」凌寒問道。
「幹嘛是要請他!」凌華立即翻臉,瞪著凌言。
「大姐,他畢竟是凌豪的表舅,是凌豪在世上除我們以外不多的血緣親人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凌言替凌豪解釋道。
凌華深恨凌豪的母親,對秦揚天也素來沒有好感。可是,這些年頭秦揚天一直與凌豪有聯繫,表達著一個長輩的牽挂,凌豪也很尊重他。上一輩的往事已經過去,仇恨與血色都淡去,凌晨也是始終都不願意凌豪也背負上一輩的沉重。秦揚天到底是凌豪的親人。是以,凌豪的婚禮邀請他也是正常。
凌華哼了兩聲,表示著不滿,卻沒繼續說話。
倒是凌豪低著頭,很是不自然。凌寒拍了拍凌豪的肩膀,表示沒事兒。
「三叔叔,三叔叔,糖……」一直在凌寒懷裡的小書琛從小口袋裡拿出來一塊糖,連帶著糖紙就要往凌寒嘴巴里塞。
凌寒一把抓住書琛的手,把他手裡的糖接過來了。
「三叔叔吃,不過,書琛不能多吃糖……」凌寒拿著糖在書琛眼前晃了晃。
「我,好幾天,一塊……」書琛手張著,看著凌寒手裡的糖,咽了咽口水。
「我很少給書琛吃糖,今兒剛剛給他,你就回來了,小傢伙就孝敬三叔了……他跟你真是投緣……」小鳳解釋著。
凌寒抱著書琛坐在沙發上,把他圈在懷裡剝糖紙:「叔叔不吃糖,叔叔餵給書琛……」
正這個時候,門開了,卻是明俊推開門,與凌晨一起走了進來。
「大姐……」
凌晨一進屋就看到站在門不遠處的凌華,凌晨連忙喚著凌華,一邊往前走。及至目光掠過凌華,抬眼卻看見在沙發上端坐的凌寒,凌晨站住了腳步,濃眉微皺,臉色也沉下來。
「誰讓你回來的?」
凌晨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是卻很嚴厲。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冷起來。
小書琛自然是不懂大人們的話,可是,敏感的小孩子感覺到氣氛的變化,看著父親威嚴陰沉的樣子,就不由得皺著眉頭,他抓著凌寒的手指頭,到嘴邊的爹爹也沒有說出口,大眼睛瞪著,眼裡頭有茫然和驚恐。
「書琛,你跟娘親去樓上玩兒啊……乖……」凌寒站起身,抱起書琛,將書琛交給了小鳳。
「嗯嗯……」小書琛聲音軟糯的應著。
「是我讓他回來的。」凌華道。
只是凌晨一句話,屋裡人也明白,凌晨與凌寒的僵局沒有被打破。
「大哥,三哥回來參加參加我婚禮,我們一家人過年團聚,不好嗎?」凌豪問道。
「凌寒,父母靈前,我給過你選擇。是你自己要走出這個門,你就該知道再沒可能回來。滾!」凌晨道。
凌晨話極冷,言簡意賅,一副不願意跟凌寒多話的樣子。
凌晨的話,也回答了凌華與凌豪的詰問。
「一家人,至於一件事幾句話,就是連兄弟都不認了嗎?凌晨,你便是這樣做一家之主?這樣對自己兄弟!」凌華厲聲道。
自凌寒離家出走之後,凌華與凌晨幾次談起凌寒,都是以吵架告終。及至看到凌晨這般嚴厲,凌華就立即站出來替凌寒爭執。
「大姐,既然也說我還是這個家一家之主,我便是能夠做主。他自己選擇要離開沐家,便沒有想走就走,想來就來的道理。凌寒,便是大姐維護你,你自己心裡也清楚你還有沒有資格回來!」
凌晨甩掉了大衣,坐在沙發上。
「大哥,我有幾句話想跟您說,我說完就走。大姐,您別指責大哥,是我做錯了,我……是我悖逆家族在先,沒資格回來。」凌寒道,他的聲音有些低,在屋中眾人的眼前說出啦這樣的話,是讓他覺得羞愧的。
凌華又氣又急,不想凌寒這麼說。凌言與凌豪臉色也格外難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他們。
「大哥,您移步書房好嗎?」凌寒道。
書房裡,只有凌晨凌寒兄弟與明俊。明俊取了壺去燒水沏茶忙碌著。
「大哥」。凌寒躬身而立。一舉一動中,是謙卑和恭敬。
凌晨只冷冷的看著他,不多話。
凌寒將一個信封從大衣口袋中拿出來,又將存單取出來,雙手遞給凌晨:「大哥,這是當時父親留給凌豪萬兩黃金所換的。初時折換了八十七萬,到如今已經有兩年利息,是九十三萬,這些錢存在美國的銀行,可以隨時取現。這些錢,我一分都沒有動,如數還給大哥。」
凌晨接過支票,看了看,沒有說話。
凌晨的沉默讓凌寒有壓力,唯恐是凌晨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凌寒又兀自解釋著:「我知道,這不能彌補我犯下的錯。不過,這父親安排,留給凌豪的錢。大哥是一家之主,應該由大哥處置。」
凌豪說的端正而恭順。
凌晨收起來存單,沒有說話。彷彿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小事情,不足以在他心頭起波瀾。儘管,這子銀子能抵揚城數年的軍費。
「大哥,我去上海,見了文詩英先生。文先生曾講,許遠征早些時候到上海看過他。在此之前,許遠征也曾去過東北拜訪章帥。眼下東北軍、南方軍,和皖系大有合力對付直系的意思。許遠征想必也與大哥聯繫過的。各方的局勢與打算看,應該是免不了再有大戰了。大哥也早作考量。」
這些話凌寒也猜測著,大哥未必是不知道,但是,他也忍不住的坦誠相告。
凌晨哼了一聲,並不意外。
「那你說說,揚城該怎麼做?」這話的語氣,就如當年在軍營中,凌寒做凌晨的秘書時候,凌晨問詢著凌寒。
凌寒略微思索了一下。
「大哥,如今若是戰爭不可避免,那兵強馬壯,是唯一的選擇。大哥這些年來,從來都主張與民休息,安居樂業,不擴張勢力,不大規模徵兵。但是,若是此時我們還不做出一些擴大勢力的舉措,那會被人認為是軟弱可欺的。兩者相權取其輕,我們還是擴軍吧。一來,我們有自衛的能力,二來也叫旁人不敢小覷。我們軍隊強大了,這仗可能就容易打,犧牲反倒是會少一些。若真是重啟戰端,也很可能是直奉之戰,楊倍磊肯定要應對東北軍,我們的壓力不會太大。若是可能,我會策應大哥的。」
凌寒的腦子很是清楚,即便是在這樣窘迫的境地,他也說的從容不迫。「」
凌晨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卻沒有多做點評。
在安靜的書房裡,面對著沉默的大哥,凌寒總是不能安靜多久。他只覺得承受著凌晨強大的氣場和壓力,這壓力又在沉默中數倍的放大。
「大哥,凌寒能不能懇求您允許,讓凌寒參加凌豪的婚禮之後再走?這是凌豪一生中的大事,我不希望他有遺憾。婚禮之後,凌寒一定自行離開。」
凌寒的頭低的很,不敢抬頭去看凌晨,他卻又不放棄的乞求著。
「你已經做出過選擇了……彼時你的選擇,難道不會知道今日的遺憾重重?」
凌晨平和的道,卻是異常的堅決。
「是。」凌寒沉沉的應著。凌寒知道,他既然自己選擇了離開沐家,那麼,就不可能再能輕易的回來。
凌寒抬眼看凌晨,凌晨也在看他。
凌晨的眼中是深不可測,不可見底的寒潭,平靜的表面卻足以將凌寒淹沒。
凌寒的目光中卻是怯懦和躲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害怕凌晨,敬畏而怯弱,疏離而躲閃。
「大哥保重!」凌寒深深的一躬。
既是兄弟,明明是深情厚誼,卻只有相見的沉默對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