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劍出鞘(8)
夜幕終於降臨。秋月皎皎,稀星閃爍。
雲清、凌寒以及張成等高級將領一起坐在戰壕旁茂盛的秋草旁。晚秋,秋草枯黃,一陣風吹過,響起嗚嗚的聲音。
保定,廊坊、房山、丰台,他們在這片陣地堅守了月余,且戰且退,且退且戰,雖然在退,但是並不慌亂,成功的拖住了直軍的主力部隊,使得唐淮和楊樂天所率的部隊能夠撤回到山海關外。
這一戰之後,奉軍就全部撤出關外了。敗局已定,保全袍澤是重中之重。
就著月光,雲清也看得出來凌寒的臉色慘白,他手臂、肩頭緊緊纏裹著紗布,紗布上殷紅的血,可以看出來傷勢不是他輕描淡寫的那般。
「凌寒,你撐得住吧?你臉色很差。」雲清關切的問。
「這點傷不算什麼,沒事兒的。」凌寒道。一陣陣的風吹過,風已經有些涼了,曼卿縮在軍裝里,蜷縮著身子取暖。凌寒伸出一隻手,扯著她的衣服,將漏風的衣服給她裹得更嚴實些。
槍炮聲陡然響起,比之前的每一次進攻更加的猛烈。
凌寒、張成等人對視,已經心知大事不妙。然而,此時無可選擇。
「還擊!」張成下令。
這寧謐的山野再次成為人間修羅地獄。奉系的還擊,也是傾盡全力。
「提前一些,抵擋一個小時之後,放火。我們撤退」雲清道。
儘快的撤離戰場,他們眼下的危險就小一些。
「啊」的一聲慘叫,有士兵中彈受傷。雲清不由得側目,看到一個士兵被炸彈的殘片炸傷,整條手臂都沒了,血洶湧的向外流。士兵被戰友拖出來,軍醫慌亂的去給傷員止血。幸虧還有之前支援的醫生留下來的止血藥和消炎藥,饒是如此,在這種局勢下的治療也格外粗暴。
「旅長,旅長……」不遠處的士兵驚呼著。
儘管炮聲連連,這驚呼仍舊是傳到了凌寒的耳中。
凌寒衝到不遠處的戰壕里,張成也被炸彈的殘片打中,殘片打進了小腹,血洶湧的往外流。
「張成!」凌寒喊他。
張成的手捂著腹部,指縫裡,似乎是有腸子都在往外涌。儘管已經如此的慘烈,張成仍舊是咬著牙,強自的定神:「參謀長,我不行了,兄弟們交給你……」
「別胡說,你會沒事兒的!堅定點!」凌寒道。
「曼卿,能不能簡單的縫合。」指揮著戰士將張成抬出戰壕,凌寒問道。
曼卿點頭,迅速的將藥箱里的手套、手術刀,止血藥、魚線取出來做縫合準備。這是曼卿做過的最倉促最將就最粗糙的手術。借著士兵們的手電筒的光,曼卿迅速給張成實施麻醉,縫合,止血。
幸運的是,張成沒有傷到五臟,在曼卿將受損的腸道切除、縫合之後,又縫合了腹腔,然後血逐漸止住了。張成雖然氣息奄奄,但是,並沒有進一步的嚴重。
凌寒抬手看了看手錶,已經近十點。為了抵禦直軍一輪輪猛烈的進攻,奉軍的消耗也很大。
夜已漸深,秋風蕭索,凌寒指揮戰士們撤離,另有一個班的士兵統一在十分鐘之後點火。
「張旅長的傷很重,清創和消毒都太草率,一旦有感染後果不堪設想。我建議還是去醫院治療吧。」曼卿道,
「曼卿,我找人護送張旅長和你到香山的醫院,可好?」凌寒問詢曼卿。曼卿所說的,也是凌寒所顧忌的。
曼卿伸手挽住了凌寒的手,旋即又點點頭。
「好。」
原是剛剛說好了,他們要一起走的,可是,眼下還是得分別,曼卿的眼神一時間有些黯淡。
凌寒輕輕抱了一下曼卿,權做安慰。
戰場,一瞬生死,連離別都格外的匆忙。
火趁著風勢,越來越大,順著起伏的山脈綿延著,借著火光,奉軍迅速的撤出了陣地。
北平城外,幾名士兵送張成往東去香山方向,雲清凌寒率部眾依舊從團河經延慶退往山海關。
直軍繼而直至山海關。然而,此時,奉軍已經不是倉皇出逃的敗軍。雲清部隊在山海關布置了現代化的陣地,抵禦楊倍磊部隊的進攻。楊倍磊部轉守為攻之後,並不能突破山海關陣地的防禦,之後退防直隸。
戰爭終於結束。
停戰協議簽署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
晚秋,海風很涼,在英國的軍艦上,直軍和奉軍簽訂了停戰協議。以山海關為界,奉軍全部撤出山海關,直軍責退守山海關以內。
奉天。
東北軍的軍部里,一次次的大會上,雲清都是最受矚目和稱讚的。
雲清這位一直被認為是只因父親餘蔭上位的少帥,在這次戰爭中是表現最卓越。只有雲清的部隊做到了戰而能勝,退而不亂,並且,以嚴密的軍紀,驍勇強悍的戰鬥風格,能夠令出并行,嚴格按照軍事操典作戰,在連連潰敗的戰局中,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及至全線潰敗的局勢下,雲清的部隊成功的掩護了唐淮、曲敏英部的撤離;及至在山海關,又多賴雲清的精心嚴密防守,打退了楊倍磊的乘勝追擊,使得停戰的範圍,與戰爭之初相差無幾。
然而,雲清對於誇讚沒有表露出任何的笑意。
雲清的性格本來是很溫潤隨和的,之前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只是,此時,他的目光是從沒有的冰冷。
死亡超過兩萬人,被俘虜士兵三萬人,逃散士兵兩萬人,十二萬東北男兒入關,及至回到關外,已經不足半數。這樣的傷亡,這樣的敗績,無一人可稱戰功。
更何況,這場戰場,從始至終,都是雲清所反對的。不僅是雲清,還有華衡方、凌寒,以及許多少壯派的將官,他們都是反對戰爭。然而,他們卻又被裹挾在戰爭之中的,流血犧牲。
戰爭雖然結束,停戰協議簽訂,但是,直奉的對立沒有結束。東北面臨的形勢依舊嚴峻。關於東北軍的地位,章林峰的官職,名義上都是由北平總統府任命的。儘管視若仇讎,見面眼紅,但是,他們還是得坐下來去談,怎麼樣維繫日後表面的平和。
「多虧了少帥,我們才有能跟他們去談的底氣……」
「東北軍輸陣不輸人,東北還是我們的!」
會議室里,議論紛紛。
雲清坐在父親的手邊,沒有正襟危坐,他靠在椅子上,垂著眼,不說話。
「雲清,你怎麼看?要去北平談的話,該怎麼談?」
章林峰問道。
「反正不打仗了,怎麼都好。」
雲清道。
「你小子這是說的什麼話啊?像報紙上說的,把你老子當戰犯處罰了也好啊?我們得有個底線,反正東北的大權不能交。一直以來,地方稅收的都是地方管,他們不給我們軍費,我們也可以認,但是從我們手裡頭搶東西那是不行的!」
章林峰道,一邊說著,一邊磕著煙槍。
「我們守著山海關,他們進不來,當然是什麼都不能給的!」
唐淮道。「只有我們發展了,富裕了,有兵有槍,我們輸了的這回,才能贏回來!」
「對!我們得堅持住不能讓北平政府控制我們!我們日後要贏回來!」曲敏英道。
雖然戰敗,但是,他們是跟著章林峰幾經輾轉的老將。曲敏英的部屬投降,因此曲敏英被降級。但是,他是被流彈打中了膝蓋,仍舊不肯投降,被士兵背出了包圍圈的,老將的氣節忠義在,章林峰自然也不能虧待他們。
雲清聽著他們,及至現在仍舊窮兵黷武的思想,心灰意冷,
「那就把兒子當戰犯給他們交代吧。」
「你這混小子胡說什麼?」章林峰橫眉立目,拍著桌子。
雲清動都沒有動,也沒有抬眼。
「死了這麼多人,現在最該想的不是撫恤傷亡嗎?我們的黃金白銀,不該是為了再去換槍炮、再去流血犧牲的,是該為了讓東北的兄弟們過好日子的。我們不能任由直軍,任由羅震楊倍磊擺布,但是,也絕不該是想著再什麼時候,再打回來了……同袍澤,亦是手足。雲清的很多兄弟都死在戰場上了。他們拚命的不是為了各位的功勛,是為了他們的戰友不被屠戮,是為了東北的親人能過上好日子……這一戰,我們虧待他們了。讓他們的親人好好的生活吧。」
雲清的一番話,說的很是戚哀,卻讓在場的人都動容。
他們同是軍人,嚮往功勛,但是,也同是普通人,有父母兄弟,有袍澤情誼,太多的人,一同從山裡出來打仗,卻不能同歸。
「少帥說的是!」
「少帥是明理的。」
……
會議室里,人們響應著凌寒的話。
「我們不想被直軍擺布,不願意聽命於北平政府。但是,北平肯定是想利用我們的戰敗大做文章的。現在輿論對我們很不利,派誰去談,怎麼樣去談,是個關鍵的問題!」楊樂天道。
會議室里,一下子寂靜無聲。
「楊參謀長,您在北平就職過,您去應該是更熟悉好說話吧。」良久,唐淮道。
「我去是熟悉,但是分量不夠!我只不過是一軍參謀長……代表東北軍,怕是沒有什麼說服力。」楊樂天道。
「我去。」雲清道。「仗是我打的,頂著少帥的名頭,我去!」
雲清斬釘截鐵。
「可是,楊倍磊最是恨少帥了!只有少帥打敗他了……」
唐淮擔心的說道。
章林峰看著雲清,雲清面容依舊溫潤清雋,目光中卻多了堅毅。這是讓他驕傲的兒子:
「好!」
章林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