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劍出鞘(7)
火光衝天的戰場,聲嘶力竭嘶吼著、全力以赴奔走著的戰士。不時飛起的炸彈擊落在地上,擊起飛沙走石。
一個熟悉的身影帶領著士兵往前沖,從天而降的一枚炸彈落在他的身前,剎那間他的身體四分五裂,在風中散開,血色瀰漫……
「啊」的一聲驚叫,凌華就從這樣的噩夢中醒了過來,瞬間已經是滿臉的淚水。凌華倉促地洗了把臉,衝到客廳里。恰好凌晨也剛剛在吃早飯。
因為凌豪在家,小鳳特地烤了麵包圈給凌豪,一家人早上便吃西餐。
「凌晨……」
凌華急匆匆的說道,神色慌張,驚魂未定。
「大姐,你怎麼了?」
凌晨看著凌華的神色很是不對。
上一次姐弟兩個起了衝突。因著凌晨不肯讓步把凌寒叫回來,凌華在家裡狠狠鬧了一番,並揚言著說要走再也不會來。凌晨好一翻的相勸,絞盡腦汁,費盡了口舌,好說歹說,凌華才不肯鬧著要走了。只是這幾日凌華也沒有給凌晨好臉色看,常常是冷言冷語,間或說幾句話擠兌他。凌晨到底是男人心胸開闊,也從不跟凌華一般,只任由她評點指責,有理無理的也會低頭服軟。突然見到凌華這樣的驚慌,凌晨也很是詫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關切的看著凌華。
「我做噩夢了,我夢到凌寒死了。就死在直奉戰爭的戰場上……那個戰場死了那麼多的人,血流成河。」凌華說道,聲音里都是戚戚哀哀的。
「大姐……那是夢啊。」凌晨苦笑。
「對啊,夢都是反的,凌寒一定沒事兒的。」小鳳說道。
凌華揚眉看著凌晨:
「凌晨你說,他就在奉軍,就在為了章林峰打仗,他就在戰場上,你說他真的不會有事兒嗎?」
凌華逼問著凌晨。
凌晨也被大姐的無理取鬧弄懵了。這話,誰又能回答呢?
「那是戰場,大姐都知道的事情,凌寒一個職業軍人,他更是都懂得的。大姐不必為他多掛心。」凌晨道。用儘力平和的語氣表達著看法。
「我怎麼能夠不掛心呢?那是戰場,槍彈無眼,他真的會死的,凌晨,那是我們的弟弟……」凌華的情緒陷入戚哀之中。
凌晨站起身,走到凌華的身邊,握住凌華的手:
「大姐,凌寒二十六歲了,他有能力有思想,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是我們的弟弟,但是更是沐凌寒。他是我們的弟弟,揚城軍萬千士兵也是別人的兄弟。亂世到太平,都是血寫就的。大姐,您的弟弟很成熟了,您愛他也要尊重他。」凌晨道。「大姐,我也不認可凌寒的所作所為,也同樣擔心凌寒在戰場的安危。然而,奉軍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在這樣的環境里,必定是面臨著戰爭,這都是凌寒的選擇。我們現在都應該相信他的。」
凌晨徐徐說來,目光深遠。
「是不是奉軍要敗了?報紙上都那麼說。」凌華喃喃的問到。
雖然一時情緒失控,但是,略是冷靜下來,凌華也知道,凌晨說的句句在理。
「應該是已經敗了,他們在回撤,如果撤退至山海關,就安全了。」凌晨道。
戰爭結束,與戰爭相關的事宜遠不會結束。
自己的周邊是南方軍和直系的勢力,惋惜落敗,一旦奉軍勢力,直系的將領對揚城虎視眈眈已經,必定是又會有一番艱難了。
只是這些,凌晨不能告訴凌華,只能自己卻解決應對。
在這個時局裡,他所承擔的責任太重,所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就算是關心擔心著凌寒,眼下,這份擔心是最無關緊要的。
「小時候,父親在外面征戰,母親總是日復一日的念佛燒香。及至我略長大了,才明白那份煎熬和擔心。之前是父親,現在是你們。凌晨,為什麼我們一家都要這樣啊?活的這麼提心弔膽,心驚膽戰的……」
凌華嘆息,
為什麼?為什麼當兵?凌晨倒是經常問別人。很多人不過是饑寒所迫為了那幾塊錢軍餉,還有人為了名利功勛。但是,顯然,這一輩的他們並不是的。凌晨十幾歲還未諳時事便開始在父親的教導下騎馬打槍,他的一生註定就是穿軍裝的。二十幾年的戎裝生涯,在凌晨掌權之後,他很少主動興兵,並不尚武。他比所有人更懂得戰火的苦難,他從沒有不可一世的野心,更不會窮兵黷武,但是,他知道,他的身後是揚城,是幾十萬的百姓,他必須得有足夠的力量才能讓身後的人安居樂業。
可凌寒呢?
在凌寒離家之後,凌晨才試著去理解那個倔強的弟弟。
之前,他們總是站在對立的位置上,鬥志斗勇,凌寒太過驕傲凌厲,凌晨便待他苛責狠厲,強壓著他低頭,強制他屈服。及至凌寒真的是以自己做籌碼,要離開沐家的時候,凌晨才驀然的明白,凌寒此前的屈服不過是隱忍,他一直都是主意堅定,堅韌不拔的。
凌寒為什麼當兵?凌晨知道,凌寒一定有遠超過自己的壯志雄心。他希望發展現代軍事,希望軍隊強盛,民族統一。他會援助文詩英,會在東北訓練空軍。那個驕傲的弟弟心中,有比自己更遠大的抱負。
只是,此時凌寒也只是被裹挾在了軍閥的混戰之中。神州大地,只有軍閥各自為政,一片混戰,這是凌寒作為一個軍人的不幸。這個時代的軍人,沒有誰能夠逃脫。
身懷著家國的抱負和責任,看著袍澤兄弟血流成河,凌寒真正的悲苦,該是大姐不能夠理解的。
凌晨良久的思考著,沒有說話。
凌華見凌晨不理會自己,便與小鳳念叨著:「以後書琛長大了,就決不許再當兵了。說什麼都不成的……就是凌言與凌豪,也最好不要在揚城軍里混的。」
小鳳笑著點點頭,附和著凌華說著。
書琛手裡拿著玩具,趴在沙發上玩的專心致志。
「等到書琛長大了,總該不是戰亂年代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努力,總是能夠終結這混戰的。大姐,凌寒所做的,便是為了書琛他們不再受戰亂之苦。」
凌晨道。
凌華想了好久,才理解過來,更是一聲長嘆。
而此時,在戰場上的凌寒帶領著士兵抵禦著直軍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這是兩軍對峙的第四日了。這一日,直軍加強了攻勢,火力很猛。在彈藥進攻的掩護下,直軍的隊伍在向奉軍的陣地靠近。
這對奉軍而言,是非常危險的狀態。他們的主力部隊已經撤退,混成旅不過三千餘人,如果真的是陣地近距離交鋒,他們的傷亡肯定慘重,這三千餘人很難突圍。
可是,如果現在撤退,又會面臨直軍的追捕,到時候會更加的被動。
雲清在警衛的跟隨下,也到一線。
忽的炸彈飛來,在不遠處炸響,樹木轟然倒地。凌寒指揮著炮兵還擊。回身,才看到雲清。
「少帥……」
「怎麼樣?還能堅持多久?」雲清問道。
「說不好。不知道楊倍磊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現在有士兵在靠近,但是為數不多,也被我們打退了,這一波進攻應該能扛住。但是,如果他們再組織進攻的話,搶佔到高地,我們就很被動了。他們畢竟是幾萬人的隊伍……」凌寒道。
說話時候,炮火聲連連。凌寒按住雲清的肩膀,讓他撲倒在地:「小心……」
幾十米遠處的地方被炸彈轟炸,兩個人身上都是一身的土。
雲清抬眼,戰壕里不遠處一個血肉模糊的士兵,儼然已經是死去了,血還在流,戰壕里一片血色。他的旁邊,他的戰友還在開炮。
「現在怎麼辦?」雲清問道。
凌寒看到雲清眼中的不安與心痛,卻也只能是硬下心腸:「少帥,我們只能硬扛下去了,賭一把,賭他們不會大規模的進攻。我們還按照原來的計劃撤退,就算是不到明天天亮,也至少也撐到今天晚上。現在就撤的話,不只是我們會被追擊,前面撤退的部隊也會有危險的。」
「如果賭輸了呢?」雲清道。「如果楊倍磊他們大規模進攻,混成旅的這三千人,是不是都得戰死這裡?」
「混成旅的職責是掩護先前撤退的部隊,這是混成旅的使命。少帥,您是明白的。」凌寒道。在炮火聲中,他要說話大聲一些雲清才能聽到。這樣的說話,讓凌寒的話,平添了幾分的嚴厲。
雲清點點頭,沒有異議。
雲清與凌寒在戰壕中指揮著,漫天的硝煙滾滾,炮聲連連。不時地有人中彈,有人替換上來。少帥和參謀長在一線指揮,極大的鼓舞了奉軍的士氣。雖然形勢困難,但是戰士們沒有絲毫的退步,反倒是炮火越發的兇猛起來了。午後的時候,直軍停止了攻勢,逐步的後退。
奉軍在幾波攻擊之後,也逐漸的停止了轟炸。
清點部隊,混成旅傷亡已逾五百餘人。
將官們在雲清的周圍商議著戰術。雲清才發現,凌寒的手臂受傷了,鮮血染紅了半邊的手臂,連包紮的紗布也被染紅。
「凌寒,你怎麼樣?」
「流彈片打到了,沒什麼事兒的。」凌寒擺擺手,渾不在意。「少帥,比原計劃提前些,凌晨左右的時候,我們後撤吧。現在是北風,如果晚上有風,我點火,阻擋他們的追擊。」
「好。」雲清道。
曼卿手撫在凌寒手臂血染紅的紗布上,久久不能語,眼眶也是紅紅的。
凌寒伸手,將曼卿抱在懷裡:「別哭,我就一隻手也能抱你……」
曼卿終於淚水洶湧落下:「你不去醫院醫治,真的可能會殘廢的啊……」
「傻子,這是戰場。」凌寒伸手擦拭曼卿的眼睛,曼卿的臉上有土,凌寒的手上也有土,這樣一擦,曼卿被抹了個大花臉,凌寒看著都不由得笑出來了。
「行了,突圍到北平城,你就回城。」凌寒道。
「不……」曼卿瞪大眼睛,連連搖頭。「我跟你一起走!」
曼卿堅定的說道。
這一次,凌寒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拒絕曼卿。
「好。」凌寒應著。
在這樣險惡的局勢下,能夠活著,能夠回到秦皇島就是大幸,至於其他的事情,凌寒遠不會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