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劍出鞘(1)
秋雨潺潺,一場秋雨一場寒的時節,夜裡越發的冷了。
綠蘿睡得不是很安穩,夜半時候,迷迷糊糊的醒了。
綠蘿看著枕邊的人,凌寒皺著眉頭,似乎是在做噩夢。他喃喃的聲音,一聲聲低喚著哥哥。那聲音不是很清楚,含含糊糊的。
綠蘿心疼不已,伸手輕輕地握了握凌寒的手,想讓他在噩夢中得到一些慰藉。
看到昨日報紙上的啟示,一字一句,綠蘿都看的心驚,何況是凌寒。那每個字,一筆一劃,皆是刺向他的刀劍。及至晚間回家,凌寒也只做尋常,不露聲色,不多言語,綠蘿便也沒有提起。
終於,那些壓力,煎熬,在夢裡教他徹夜難安睡。
驀地,凌寒的低訴轉成了嗚咽,進而低低的抽泣著,隱約,眼角就淚水低落。
「凌寒,凌寒你醒醒……」綠蘿再也忍不住,出聲喚醒他。綠蘿伸手替凌寒擦拭了眼角滴落的淚水,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
良久,凌寒才從噩夢中醒來。看著身邊的人,將將反應過來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
「綠蘿,我是做噩夢了吧。嚇到你了……」凌寒喃喃道。
綠蘿微微動了動,將頭靠近凌寒的肩頭:
「我知道你的痛苦,凌寒。你夢到什麼了?」
凌寒握住綠蘿的手臂:
「綠蘿,我沒事兒,你不用擔心我。你別多想……」
「我知道的,我都懂的。」綠蘿低聲喃喃道。
「我夢到我做錯了事情。大哥狠狠的打我。我想跟他解釋,可是說不出話。然後他把我趕出家門,我怎麼求他都不肯再見我。夢到我自己一個人在黑夜裡,在無邊無垠的曠野里遊盪,無所適從。綠蘿,醒來還有你,真好……你要好好的。」
凌寒道。
綠蘿緊緊的抱住凌寒。她知道凌寒這句話的分量。他離家,離開故里親人,被大哥逐出家門,聲譽盡毀……他所做的這一切只為了救她。就算是為了眼前的人,這個真的用一生來愛她的人,她都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雖然彼時羅震、楊倍磊與章林峰合謀趕走了杜祥和,然而,直奉的政治蜜月沒有多久,就矛盾重重。在推薦總理組閣的人員、經費等問題上,都各執一端,難以調和。及至章林峰舉薦的政府官員被迫辭職,奉軍軍費被扣押不發,章林峰已經難以按捺,決議以武力進攻直系。
東北軍處於備戰狀態,局勢很是緊張。奉天的軍部里,章林峰與統帥們商議著作戰計劃。人員部署,後勤保障種種,會議從早開到晚,雲清只覺得無限疲憊。
被會議室的爭論吵到頭暈,雲清站在廊道里散散風,正遇到常文華省長也出來透氣。
兩個人相視,都是一嘆。
他們都是反對打仗的,但是,眼下他們反對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常省長,給學生們的錢,該留下還是要留下的。有需要我支持發聲的,您儘管說。」
雲清道。眼下,他能夠做的便僅有這些了。
常文華重重的點頭:「我知道您的意思,少帥。少帥,您要表現的好一些……第二梯隊的軍費和裝備,是能夠保障的。」
雲清皺眉,疑惑不解。會議室里爭論的熱點之一就是軍費,軍費不足,裝備不齊,一直是各個大將們爭執的問題。常文華也一直在訴苦,卻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說。
「一來,有日本的援助;二來,老帥特意吩咐,少帥的軍費要絕對保證。老帥說,少帥主張現代化治軍,秦皇島還有空軍金貴要養,絕對不能讓少帥為難。」
常文華道。
凌寒點頭,默然無語,只是握緊了拳頭。
他是反戰最堅決的那一個,是以,迫不得已的參加備戰的會議,雲清萬分的無奈。及至此刻,他才明白父親始終的良苦用心。父親總是表現的強勢,可是,卻從來為他考慮良多,為他想的周全。雲清縱使有千萬般的不情願,然而,站在東北軍少帥的位子上,背後是父親殷殷希望,他沒有選擇,只能勇往直前。
接受外國援助,擴張勢力,哪一點都是雲清所極力反對的。只是,被裹挾其中,雲清無從選擇。
根據東北軍的作戰計劃,第一、二、三師擬從西線進攻,對保定進行包抄;秦皇島基地的第四師也列入第二梯隊,與第七軍一併由章雲清率領,擬從東線進攻直軍。
直軍由羅震與楊倍磊統帥,也已經在北平與直隸一帶集結。
戰事一觸即發。
雲清在奉天開會的時候,秦皇島基地也進行著作戰安排。
儘管華衡方一直對章林峰的擴軍作戰野心不滿,但是,大戰在即,他是軍人出身,也知道必須做好萬全之策。將官們對可能出現的問題,進行商議討論,對分工與協作,作戰任務進行安排。
「沐參謀身兼空軍大隊隊長,一應統籌部署空軍事務即可,陸軍作戰的安排不必參與了。」
華衡方道。
凌寒知道華衡方對自己成見已久,處處掣肘,對他這個參謀長視作不見。然而,大戰在即,他這般的意氣用事,也讓凌寒不滿。
「華師長,凌寒還是第四師的參謀長,對第四師的軍務負有責任的,您這樣直接把我排除在外恐怕是不妥當吧。再說,也不過是商議議事,多一個人討論多一種思路意見,也不是壞事吧。更何況,凌寒職責所在,也不能夠推卸責任。」
凌寒據理力爭。
凌寒平素話不多,卻是語氣凌厲,華衡方也一時間愣了愣。
「我是考慮空軍作戰安排……如果沐參謀長覺得不妥當,自然可以提意見,自然可以有異議,我尊重您的意見。」
華衡方的話很是柔和,讓凌寒有些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他只是微微頷首,繼續討論。
華衡方總是給他這樣的感覺,似乎是處處與凌寒針鋒相對。凌寒甚至覺得,華衡方看自己的目光都是尖銳的。然而,當凌寒也鋒芒畢露與華衡方相對時,華衡方又表現的異常柔和。
凌寒雖然兼任空軍大隊的隊長,但是,空軍大隊的日常工作還是由副隊長邵陽負責的。邵陽自空軍大隊建立伊始即跟著凌寒,由普通的飛行員至三支隊的隊長,再到大隊的副隊長,與凌寒在長久的訓練中建立了極好的默契與信任。二人是長官與部下,也是兄弟。
「我們東北空軍的實力遠在南苑航空隊之上,如果是空戰,並不帶怕的。反倒真是空炸陣地戰,怕是誤傷會嚴重。您比我懂這個……」散會之後,邵陽與凌寒一邊走一邊說道。
凌寒點點頭:「我知道……南苑航空隊的人,也多不是羅震的人,也未必想替羅震打仗。如果能夠避讓就避讓吧……南苑航空隊的人,應該還是皖系的軍人為主,是我當時在南苑時候的同袍。」
凌寒想到這些,不勝其煩。
也許軍閥們習慣了今日酒宴嬉笑,明日提兵來見,但是,凌寒是軍人,那些是他的袍澤戰友,他們曾經一同訓練,凌寒不希望誰受傷,何況,眼下的戰鬥,還是陣地戰為主;如果真陷入漫長的城市內的陣地戰,空軍造成的平民傷亡不低於能夠取得的勝利。真到那一天,恐怕是血流成河了。
不僅是南苑航空隊,即便是對始終的政敵楊倍磊,凌寒心中都是有著深深的敬意的。「武統」時候,凌寒被困於湖北,皖系軍部扣押他的軍餉,楊樂天視而不救,反倒是楊倍磊不遠千里馳援。楊倍磊有勇有謀,有膽氣智謀,實在是一代將才。楊倍磊與凌寒也曾經惺惺相惜,然而,終止於兵戎相見。
「隊長,隊長……」見凌寒陷入沉思,邵陽喚他。
凌寒抬眼看了看他,緩了緩神:「怎麼了,說。」
「隊長,您是親自帶空軍大隊嗎?」邵陽問道。
凌寒皺眉:「空軍大隊一直都是你負責,由你統領啊,怎麼你來個陣前逃脫啊?雖然現在還沒有空軍具體的參戰安排,但一旦是有了作戰安排,也是你帶隊作戰。你要現有準備的。」
邵陽撇嘴:「不是華師長……現在少帥不在秦皇島,以後也不知道什麼情況,你跟著華師長,還不如帶空軍大隊呢。至少要少帥回來,您的底氣才足一些。」
華衡方與自己的不合,幾乎是在第四師所有的中高級將領的眼中了。這不是好事情,但是,也是凌寒的無奈。
「你別議論這些,這不是你該想的事兒,你做好你的職責就好。底氣不是靠人給的,而是自己爭氣贏回來的尊重。空軍大隊一直所耗費的軍費巨大,在東北軍也被人指責,你得記得給自己爭氣。」凌寒道。依舊的威嚴。
邵陽點點頭稱是。這分量,他自然是明白的。
凌寒私下與南苑航空隊通話,代替他當時隊長職位的是當年凌寒得以部下孟雲威,這個西北的漢子聽到凌寒的聲音很是驚喜,言辭也依舊當年的直爽。
「早是聽說隊長去了東北……就是沒個機會問候。老孟還記得當時沐隊長臨離開南苑機場時候說的話,真當是有一日,是對的自己的同胞,記得向右緊急避讓的原則……別管是我還是兄弟們,都記得沐隊長的教導。」
凌寒不由得動容。
「老孟,謝謝你記得。你們一直都是南苑航空隊的佼佼者,是軍人中的貴族。真要有一日長空相對,就算是不為自己保存實力,就算是得殊死而戰,南苑航空隊,也不能任意傷及無辜。也算是你我之間的協議吧。」凌寒道。
「沐隊長,我記得了。」孟雲威道。
戰爭是任誰都不能迴避的,也許終不可避免的你死我活,凌寒與孟雲威都有認知。不必強自說著彼此的迫不得已與無奈。亂世之中,兩軍陣前,軍裝的兒郎無從選擇,也不必自悲自憐。可是,凌寒此番舉動,讓孟雲威動容。凌寒心中始終都有著慈悲,手中有能夠造成大規模傷亡的利刃,凌寒努力的告知自己與他人,不要造成無辜百姓的痛苦。他做著一個軍人能夠做到的一切。
直面沙場的是同胞兄弟,刀戈相向的是昔日袍澤,這戰爭陰雲密布,而血與火,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