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一度

  因著局勢,凌晨沒有安排許遠征住酒店,反而是安排他住在了家中,更是調了一隊衛隊來家中警戒。凌晨也盡量多留了時間在家與許遠征閑談,以免他過分無趣,倒是許遠征痴迷於書,叫凌晨不必太過在意他,笑著說主人太過熱情,客人會不好意思久留。凌晨也便吩咐凌寒不必去軍中,照顧許遠征。許遠征自然也不勞動凌寒照顧,凌寒便日日的跟小書琛玩樂。


  許是凌寒彌補了書琛生活中父親缺少親昵照顧的遺憾,書琛格外的親近凌寒。自凌寒回來,便日日的不肯離開凌寒。早起穿上衣服就溜到凌寒的房間門口拍門,到晚上,不哄著他睡著,再是不肯離開凌寒的房間。只要是看到凌寒的身影,就是在小鳳的懷裡也是要去找叔叔的。


  黃昏時分,太陽也不那麼毒辣了。凌寒牽著書琛在花園的草地上玩一個小皮球。凌寒把球拋一段,小書琛就張著小手跑去拿回來再交給凌寒,凌寒再給扔出去。書琛太小,能玩的遊戲也不過如此,幾乎是天天來玩的遊戲,難得是兩個人都樂此不疲。


  這回,書琛拿了沒有拿回來給凌寒,似乎是學了凌寒的樣子,甩手拋了。


  「叔叔追……」


  「我們一起去追,看誰快……快追……」凌寒笑嘻嘻的道。


  凌寒原是跪坐在草地上,看著小書琛往前跑了一段,也就爬過去,趕在書琛前頭拿了球,沖他揚手。書琛張著小手就來拿,他跑得急,沒有站穩,一下子就撞進了凌寒的懷裡,凌寒趁勢就倒地,抱著書琛在草地上滾。書琛樂得哈哈的笑著。


  也正這時候,凌晨的車進了院子,正看到叔侄這玩鬧的一幕。


  凌寒看凌晨進來,連忙起身。他原是穿著淺灰色的綢布休閑衣褲,現在褂子和褲子上也都是沾了草葉和土。小書琛只穿了肚兜,圓鼓鼓的小胳膊小腿上都是草汁和土。


  凌晨看著有點哭笑不得。


  「大哥……」凌寒跟凌晨打招呼,書琛也眨了眨眼睛,叫了聲爹爹,卻又旋即抱住了凌寒的腿。


  「你看你,你帶他玩還弄一身土……」凌晨道。


  凌寒俯身抓著書琛的手臂,把他拽了起來,抱在懷裡。


  「小孩子其實什麼都懂得,你站著看著他玩和跟他一起玩也是不一樣的……」一邊說著,凌寒給書琛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書琛不肯被擦,抱著凌寒的脖子把自己的頭埋進了凌寒的脖頸處。


  「小東西,調皮……」


  凌寒拍他,書琛就立即扭著身子,抱的更緊的。


  凌晨笑笑,沒有再理會玩的很好的叔侄倆。


  不遠處,曼卿也回家,正看到這一幕,不由得一笑。


  晚上凌寒陪著凌晨與許遠征說了會兒話,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曼卿在外間屋看書,寫著筆記,凌寒便自顧自的去洗漱。


  再出來時候,凌寒只穿了白色綢子的睡袍,鬆鬆的系著腰帶。他看著檯燈下的曼卿已經在打著哈欠,卻還在看書,不由得笑了。


  「行了你,都困了別看了,該睡了……」


  凌寒伸手來拉曼卿,挽著曼卿的肩膀要拉她起來。


  曼卿略是一愣,便依從著凌寒站起身來。凌寒的衣衫系的很松,露著蜜色的肌膚,緊實的胸膛,凌寒拉著曼卿的手略是一用力,曼卿就靠在了凌寒的懷裡。


  曼卿伸手扶住凌寒的肋骨處,隔著薄衣,可以清晰的摸到肋骨。


  「你是越發的瘦了。我都想你,這段時間過得肯定特別難熬。」


  曼卿靠在凌寒的懷裡,低訴著。


  凌寒把曼卿抱在了懷裡:「對不住你,我總是叫你擔心……」


  曼卿感覺到凌寒平靜的聲音里的一絲的激動。自凌寒這次回來之後,他時不時主動表露出來的親近,那平靜的溫存之後,曼卿總是感覺他分明有些激動的。然而,卻又轉瞬即逝。


  他們成婚一年多的時間了,都是疏遠而客氣的,他們曾經長久的分住在裡外間,外頭的長沙發是凌寒的床;及至後來,他們很多次同床共枕,卻依舊是秋毫不犯。可是,慢慢的,曼卿察覺得到凌寒在努力的靠近自己,他是願意嘗試著,打破兩人之間的隔膜的。


  而她,對他的愛,始終如一的。


  曼卿回抱著凌寒,任由凌寒把她放在床上。


  他們緊緊的靠在一起,這個世界,這個家,只有這一屋,這一張床,如此方寸才是他們的天地。


  凌寒的手指滑過曼卿的臉頰,將她略微凌亂的長發放在耳後。


  曼卿的心有些砰砰跳,她在心中無數次的竊竊的想過,終有一日,他們會是如常夫妻吧。


  曼卿抬眼看著眼前的人,一如初見時候的清秀。他的濃眉英挺,明眸如寒潭澄澈閃光。只是長久的對視著,曼卿明明從他的眼中,讀到的不是情qing色,意亂神迷,而是平和的愛,平靜的悲憫,甚至有一絲絲的不激烈的溫和的愁苦……


  這種發現教曼卿震驚。


  「凌寒……」她輕聲喚著他,低低的,唯恐驚動了眼前這波瀾不驚的人;可是,在他的注視下,她感覺得到他的愁苦,並不能不管不顧的消受他此刻的溫柔。


  「曼卿,我在北平,在庫倫,在戰場常常的想到你。我看到漫天的飛雪,在地凍天寒的時候,想你會不會冷;在風雨交加的陣地,看著連營的燈火,想你有沒有安睡。在前線,我不知道明日會怎麼樣,更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可能只是流彈都會要命,我常常想,你不懂這些,可是你是因為我一個人在揚城,如果沒有我,你連期待都沒有了,要怎麼辦?」


  凌寒輕撫著曼卿的臉。「誰會想念我,誰會顧念你……我越發的孤單。我是軍人,在這樣的亂世里,自穿上軍裝的時候,誰都會無數次想到死於戰亂。可是,我很害怕我孤零零的死,也害怕留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


  曼卿已經是滿眼的淚水,凌寒卻依舊的平和而溫存。


  「為什麼說著這些,為什麼想這些呢?」曼卿問著,已經哽咽。


  凌寒略略一嘆息,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微微側身,去親吻曼卿的眼睛,淚水在口中是鹹的味道,苦澀。


  凌寒不能告訴曼卿,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他曾經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對離別的恐懼,那種恐懼和孤單,絲絲入骨,卻依舊不能說出口。


  他記得自己在凌晨要他留在天津的那一夜,那個未眠長夜的恐懼,無助與孤單。他很多次幻想過,時不時凌晨會改變主意,然而,及至到與許遠征一起去送別大哥,凌晨依舊的言語平和,風輕雲淡,再未多一言。而那一日,他也依舊的沉默堅定而從容,哪怕是他裝出來的。


  他在很多時候都曾心懷恐懼,深受痛苦,一樣的輾轉反側,一樣的焦慮悲哀,可是,盡皆是無話可說,無人可訴。


  凌寒親吻著曼卿,由眼睛,至薄唇。


  曼卿有些緊張,忐忑瑟縮中的她不由得手攀上了凌寒的肩背,似乎是抓著他的身上,會讓她平靜一些。不經意,手指觸摸到凌寒肩胛上的那道粗糲的傷痕處。曼卿記得這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凌寒身上幾道刻骨的傷。他從沒有說過是為何事,她便也沒有問。曼卿記得自己陪凌晨在上海治病時候,凌晨也曾經說起與凌寒的矛盾。曼卿只笑著道,他們的兄弟的事情,自己不能多話。凌寒不說,她不問。可是,她一樣的擔心。她記得他身上的傷,必定是很痛的,記得那傷太重,一道道血槽,讓她也驚恐萬分。


  再重的傷也癒合了,結痂了,只是這傷痕留在了身上,恐怕是再不會抹去。


  「疼么?」曼卿發生,並不清楚,凌寒卻也是聽到了。


  凌寒停下來,長出了口氣:「不疼。早不疼了……那個時候也不疼,疼得早就麻了,就是看著血一滴滴的滴下來,害怕……是真的害怕……」


  曼卿攔著凌寒的肩頭,緊緊相擁。


  她第一次知道他的脆弱他的恐懼,他原來也如她一樣陷入過無助與絕望。他們都曾經嚮往,都曾經失望,終究要一起面對未知的未來,哪怕兇險莫測……只有這份悲苦和恐懼,他們感同身受。


  天地之大,只有他們此刻的依偎是真的,只有他們的想念是真的,曼卿曾經以為他們很遠,其實,遼闊的世界里,只有他們相守著。


  曼卿回應著凌寒的親昵,想用自己的溫度溫暖他。他一直都是她深愛的人,從沒有變過。第一次,他主動的在她面前敞開胸懷,她毫不猶豫的擁抱。


  他們撫摸著,是給彼此的安撫。


  縱使凌寒一直很溫柔,很有耐心,也很溫存,輕輕的靠近她,觸碰她,似乎是不忍看她皺起的眉頭。曼卿仍舊是免不了的恐懼,略是顫抖,似乎是下意識的想蜷縮起來,卻在躲閃迴避的那一刻,又毫不猶豫的回應著他,靠近著他,抱緊他。


  顫粟中的疼痛與淚水,曼卿也分不清是歡喜還是痛苦,就是痛也是痛快。


  曼卿忍不住的哭著,然而,看著凌寒的眼神,卻依舊是笑意。


  凌寒側身,將曼卿抱在自己的懷裡,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她。


  兩個人一身是汗,卻渾不在意的相依偎著,彷彿是這樣,就天長地久無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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