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之宴(1)
凌寒回到酒店,去敲凌晨的門。
凌晨的房間是套房,明俊與幾名侍從都住在套房內。明俊剛一開門,便看到凌晨還沒有休息,他穿著睡衣在外間屋坐著,在燈下看報紙。
「你幹嘛去了?」凌晨問著,語氣很平和。
凌晨即使是這樣閑坐著,都有一股子軍人的莊重。燈光照在堅毅的臉上,沉穩嚴肅。他便是這樣的平和,也讓凌寒有些壓力。
「大哥,凌寒剛才出去了一下……我去了杜總理的府邸,」凌寒道。沒有任何的掩飾,凌寒直白的說道。
「今天在法餐廳我與雲清通話,他說了明日章帥到天津杜總理府邸與杜總理議事。且說了是杜總理來天津那日的邀請,是許遠徵發出的。凌寒覺得意外,這事情不合常理。所以就去探查了杜總理的府邸。杜總理府邸調了很多的士兵,都隱藏在暗處。凌寒懷疑許遠征可能要暗殺章帥。」
凌寒把與雲清偶然通話得知章林峰要赴天津,和自己的猜測,以及潛入杜總理府邸的事宜一併說出。他只是隱去了自己對雲清提示的話,把與雲清的對話只作為得知章林峰要來天津的消息來源。
凌晨抬眼看了看凌寒,並沒有被這樣的消息震驚慌亂。
凌晨的這番鎮定倒是讓凌寒很是意外。
「大哥?您知情?」
凌晨搖搖頭:「我不知情。不過,許遠征確實在謀划事情。他今天晚上臨走時候告訴我,明天中午接我去杜總理的府邸,我問他杜總理該在海邊別墅休息,不該到市區,許遠征含糊其辭說杜總理應該回來。」
「他明天要接大哥,恐怕是如當年殺盧四海一樣的局,要讓大哥做個旁觀者,跟他一個立場,裹挾在未來的紛爭中。」凌寒道。對許遠征的險惡用心很是不滿。
「我不在場,人在天津就有免不了的懷疑。在場與否又如何?」凌晨不以為然。「明俊,你幫我倒的水呢?」
凌晨喚明俊。明俊本在旁邊倒水,聽著凌寒的話早已經是震驚的停住了手。聽著凌晨喚他,他方才是恍悟過來。
凌寒瞪大眼睛:「大哥,大哥不覺得許遠征這樣做很是過分么?章林峰不是盧四海,不管能否刺殺成功,都得捲入無盡的戰火啊!章林峰死在天津,東北怎麼肯罷休?若是東北宣戰,恐怕直系也會動武的,這種時候起戰事,皖系焉能不敗?我們揚城軍也要這樣的方式捲入戰火嗎?」
凌寒句句緊逼的問。他知道大哥的沉著冷靜,卻不料在這種局勢下,大哥仍舊能夠不動聲色。
「你覺得該怎麼辦?」凌晨道。接過了明俊倒的水,抬眼,明俊也在看著他。顯然,這種局面讓多年跟隨他久經風波的明俊都有些慌張了。
凌寒握了握拳頭,緩了緩:「大哥想辦法制止許遠征的刺殺吧。」
「許遠征行事孤絕,怎麼可能聽得進我說什麼?他確實不應該這樣做,章林峰還曾經是他的上司,待他不薄,他如此不義狠毒,怕是同僚也會心寒。可是箭在弦上了……眼下局勢就算是皖系再退讓也不會安穩,若非杜總理辭職,總是要一戰的。可是章林峰死了,東北局勢一定會混亂,如果章雲清不願意打仗,如果你在章雲清身邊,皖系和杜總理是不是會安全一些?」
凌晨道,目光里有些寒意,嘴角卻是似笑非笑。
凌晨的意思,凌寒自然是聽得明白,其實也早是想到了,可是,凌寒不願意往深里想。許遠征一直都認為雲清是老虎養的家貓,自己去秦皇島辦事兒許遠征也是知道的,甚至今日回酒店的路上也一再說著他當年在秦皇島雲清身邊的事情。
如果章林峰死在天津,雲清必然方寸大亂,他是可以影響雲清的人。
但是,凌寒怎麼能夠接受這樣的安排?
凌寒搖搖頭:「大哥,凌寒不可能像許遠征希望的那樣做。凌寒不能夠做不仁不義的事情,不能夠對不起雲清。」
「這是政治,不是你個人的事情……你跟許遠征那麼久,他真就是嗜殺陰毒,忘恩負義的人嗎?」凌晨對凌寒的抗議嗤之以鼻。
凌寒悵然。他對許遠征的感情和認識都很複雜,但是,凌寒知道,若不是身在政局漩渦中,許遠征絕不是惡人。他風姿卓絕風流自賞,絕對不會是陰毒的小心。
「我不是他。」凌寒嘟囔了一聲,很是氣弱。
「如果你的身上有千萬人的希望,那麼,你應該是怎麼樣的,比你是什麼人重要多了!你也是為將這麼多年的,這個道理不懂?」凌晨搖頭。
凌寒不答,兀自倔強著。
「許遠征目濁,所託非人……他今天示意了好幾回,我便覺得他有事兒,我還是特意告訴他了,我根本影響不了你,你注意堅定著呢……」
凌晨道,挑眉看了看凌寒,凌寒旋即就低下頭。
「大哥,那大哥覺得應該怎麼樣做?」凌寒還是不甘心的問了一句。
凌晨站起身,踱步到凌寒身前:「大哥覺得該怎麼樣,重要麼?」
凌寒一時愣住,不敢再答話。雖然大哥連問都沒有問,確實篤定他自作主張了。
「若是我說,我們不去管它,靜觀其變怎麼樣?」凌晨道。
「不妥當。不該這樣……凌寒不同意不認可這樣的暗殺,不是因為雲清,也不是因為章林峰。政見之爭,也不該如此。若真是章帥身死天津,凌寒做不到去勸阻雲清隱忍,甚至就是凌寒去勸阻,雲清也不會同意的。到時候東北哀兵入關,怕關內一片焦土,受苦的是百姓。而且,我相信杜總理都不會同意。至少,應該告訴杜總理……」凌寒堅持著。這是凌寒最堅持的認識。
如果真是復仇之心入關的東北軍,該是怎麼樣的一番屠戮?就算是戰爭,也不該以此為開端。
「你想的這麼明白,來問我是什麼意思?」凌晨道。
凌寒望著凌晨,凌晨直視著他,目光平和,卻深不見底。
凌寒愈發覺得壓力和恐懼。他感覺到凌晨的步步緊逼,讓他無路可退。
「大哥……」凌寒低低的喚了一聲。
「我問你,我若是不同意你的看法和做法,你怎麼辦?」凌晨逼問著。
「大哥不會不同意的。」凌寒不敢抬頭再去看凌晨。
凌晨回身坐在沙發上,手指敲擊著沙發背。
「明俊,你看看三爺,愈發的成熟沉穩了……」
明俊站在一邊,實在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凌晨這話不是好話,符合凌晨,絕對對凌寒很是不忍心;可是,幫凌寒說話,明俊也不知道怎麼開兩口。
凌寒有種被人看穿被人算死的感覺:
「大哥,我已經告訴雲清了。今天山海關的第三軍已經到密雲了;明日早上的時候,秦皇島的軍隊和東北的第五軍,第七軍應該都會到山海關。許遠征明天上午就會知道這十萬大軍壓境的情況……」凌寒坦率。
被凌晨這樣的敲打折磨實在是難受,凌寒自己坦白。
明俊瞠目結舌:
「凌寒,你膽子太大了,這麼大事兒你怎麼……」
話說到一半,明俊也住口了。
凌寒看凌晨,凌晨的臉上甚是冷峻,眼中,是讓凌寒宛如深陷冰窖的寒意。
凌寒屈膝跪在地上,沉默不語。
「明天上午,許遠征來接我的時候,凌寒你和我一起去赴宴。明俊,你去見杜總理,一定要想辦法把許遠征刺殺章林峰的事情透露給杜總理。」凌晨吩咐著。
明俊反應過來,連連應著。
「別在這兒給我惺惺作態,我管不了你,你心裡也沒有我這個大哥。滾!」
凌晨呵斥凌寒,聲音冷冽,再沒半點暖意。
「大哥……」凌寒戚哀的喊了一聲,凌晨卻不去看他,轉身進了裡屋,門重重的關上。
凌寒知道,他們兄弟信任的裂痕恐怕是再難平復了。他也曾一心想做大哥的好兄弟,卻終於成為孤臣逆子。
凌寒茫然的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次日,凌寒跟隨凌晨出門,凌晨依舊只當他是侍從,神色從容。
車停在杜總理的府邸門口,凌寒下車幫凌晨打開車門,略是躬身。凌晨斜了凌寒一眼:「鎮定點。」
及至走到院子里,許遠征出來迎接:「快進來,有冰湃的西瓜,吃兩塊解解渴。今兒是三伏頭一天吧,真是要熱死的天氣。」
許遠征一身苧麻淺灰長衫,依舊的風雅倜儻。他精神很好,神清氣爽的說著話,完全是看不出謀划暗殺的人。許遠征有儒士風雅,他的做派言語是很難與一個陰謀詭譎的人聯繫在一起的。
凌晨神情自若的同許遠征說著話,又是慈愛的告訴一旁站著的凌寒,坐下來吃西瓜。
凌寒一邊道謝,卻仍舊先幫凌晨遞了毛巾擦手,一副謙恭的樣子。在旁人看來,頗是兄友弟恭。
及至一會兒,有人喚了許遠征出去,許遠征好久沒有進來。
凌寒本是拿著西瓜放在嘴邊,卻好久都沒有啃下去一口。他猜測著,許遠征是去接章林峰了,還是知道了東北大軍壓境的消息了呢?明俊是不是順利的見到了杜總理?杜總理是不是已經在來市區的路上了呢?
「一口西瓜都吃不下去,你還辦得了什麼事兒?」凌晨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