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同仇(1)
北平。
凌寒到北平的府邸之後連忙給揚城打電話,卻被告知大哥已經啟程赴北平,確定了時間,凌寒連忙去火車站迎接凌晨。
盛夏酷暑,凌寒在車站呆不很久,便是一身的汗。及至終於等到凌晨,凌晨卻是帶了侍從隊而來,凌寒沒有相迎的準備。
「這點事便做不周全!」凌晨冷著臉斥責他。
凌寒垂首告罪,心裡也更是抑鬱。車鑰匙交給了明俊,凌寒與侍從隊的人只能跑步回家。原本十公里左右的路,對於凌寒來說不過是天天晨練的路,而今卻是有傷在身,又是有些咳嗽,一路竟然是一邊走一邊歇,走的格外的艱難。侍從隊的人看著凌寒有異,連忙勸著他乾脆雇車回去,凌寒苦笑,我是軍人,哪有這個規矩。
客廳里,凌晨看著臉色蒼白,滿身是汗,氣息不平的凌寒,也略是意外。
「你傷還沒有好?」
凌寒楞了一下:「大哥掛懷,早不礙事了。」
凌寒架勢做足,就是客氣疏遠的樣子。凌晨皺眉,也不去理會他。旋即問詢了他秦皇島的事情,凌寒坦蕩而言,除了自己無端被章林峰教訓了幾下的細節外,並無隱瞞。
「看來,章林峰是一心的要入主關內稱王了。」凌晨嘆息。
「他蓄謀已久,執意如此,是成是敗,都是必然一戰了。」凌寒道。
「若是真打起來,你怎麼看?」凌晨問道。知道凌寒與自己賭氣,卻也是相信他在大是大非上不糊塗。
「皖系現在內部傾軋到這樣程度,別說直奉聯合作戰,任是一場衝突怕都要敗了……杜總理是小站練兵之後的功勛名將,聲明威望都遠在諸人之上。是以議會選舉也好,派系征伐也好,皖系占著民心的先機。可是,現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杜總理手下的人爭權逐利,人心已經渙散了,焉有不敗?更何況,趙平德等人首鼠兩端……」
凌寒道,現在大哥和揚城軍真是君子立於危牆之下。
似乎是天氣太熱,凌寒一時間都覺得眼前發黑,用力的攥了攥拳頭,清醒著。
凌晨也看出來凌寒的異樣:
「你坐下吧,你怎麼了?」
「沒事兒,咳咳……」凌寒坐下,輕咳一聲,緩解了一下。「邊防軍實力不弱,許遠征對杜總理的忠心耿耿,可能也是邊防軍可以一戰。但是,再怎麼樣的危局,杜總理和許遠征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邊防軍撤回來的。」
凌寒在邊防軍時候,但是大哥從來不過問邊防軍的事宜,只叮囑他服從許遠征,是為避嫌。眼下,大哥突然來北平,凌寒便也猜測怕是杜總理的召集,召他議事,便果斷的相告。
凌晨不動聲色。
「若真是對立緊急時候,盡量勸慰杜總理不要動武,若是必須動武,也不要生死搏鬥才好。不管是誰入主,這百姓還是民國的百姓,都不該死。」凌寒道。「揚城軍在南,距離北平天津太遠,只可堪堪防守,切莫調動了。」
凌晨一笑:「你這番話,我便不必去見杜總理了……這揚城軍的安排處置,怕是你都想好了。」
這話,要是往時凌寒聽到必定是很惶恐的。不過,此時凌晨語氣平和,凌寒也知道他並沒有指責自己的意思,只是一笑了之。
「凌寒該為大哥和揚城考慮周全,心裡頭有什麼,自如是說什麼的。」
「要真是直奉掌權,揚城還安全么?」凌晨思索著。
兵力不足,他如許年都是長袖善舞,又如履薄冰一般在這混亂江湖行走,真是局勢大變,凌晨心中已經思索了千百遍。
「楊倍磊天天在報紙上宣傳不要內戰,只要揚城軍部宣戰,直軍應該不會明目張胆的的進攻揚城。東北軍一時間不會覬覦江南,而且我相信雲清,他定不會首先與我們為敵。」凌寒說的坦蕩。
凌晨與凌寒都知道這番話的分量,凌晨點點頭,表示明白。
盛夏,晌午的飯食都簡單了許多,北方的打鹵涼麵讓侍從隊的諸人都交口贊著。午飯後,凌寒指揮著幾個侍從把後院梅姨娘那間房間的雜物全部清理掉,打掃乾淨。明俊聽著後院有事兒過來看,知道凌寒的意思多少有些困惑。
「這事兒都過去了,你何必再提起讓你大哥不痛快。」
凌寒卻渾不在意的一笑:「我鞭子也挨了,怎麼能不讓他看明白情況呢?我在想,這一萬兩黃金,爹把它埋在這地下的時候,是怎麼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到的?」
「凌寒,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別再胡說胡想這些了。就算是有委屈,也是大哥心裡頭的委屈不用你去鳴不平,你氣他打你也不該找個時候添堵了。」明俊低聲斥責他。
凌寒眨了眨眼睛,漂亮的大眼睛明亮清澈,睫毛閃閃,一瞬間彷彿是帶著淚光。
明俊知道凌寒心裡委屈,那天凌寒重傷的情形也是嚇到了明俊,可是,想到凌晨的壓力如此大,身體也是剛剛恢復些,這些日子在北平也必然是忙碌,也是有些生氣凌寒這個時候耍性子。
「大哥已經這樣不容易,他心裡頭未必不折磨,就過去吧……你讓他看這些,他罵你一頓你心裡頭不快,他心裡頭想著這些也不會痛快,圖什麼!」
凌寒冷冷的哼了一聲:「俊哥你誤會了。我沒想著讓大哥心裡不痛快,大哥心思如海,他是怎麼樣堅定堅韌的人你最是了解,早不震驚了他才不會往心裡頭去。他再是罵我,我也不會不快……我不過是覺得鬧得天翻地覆的大事,我得明明白白的告訴大哥。俊哥覺得不妥當,那就之後再說吧……」
明俊也嘆息,他知道凌寒心中那個結怕是一時半會兒不能解開了。
傷口仍舊有些疼,凌寒站在院子里想了想,又去把那扇門鎖上了。若是父親活著,知道現在會怎麼樣?凌寒忽的有些報復的快感。
凌晨連日在總理府開會,一連三天,凌寒做侍從官隨行。之前凌寒也沒有少擔任這一角色,但是偏是這次,最是心裡不痛快。
參會的都是皖系嫡系的人,既有重權的將領,也有在議會政府部門服務的人。雖然事情緊要,但也非正式會議,是以,都安排在了偏廳。侍從隊的人都撤掉,在會議室招待的只有凌寒等幾個人。
局勢不快,時不時的這些人爭執著,卻又爭執不出結果。莫說是杜祥和,許遠征,就連凌晨也是臉色越來越黯淡。
因著這些爭執,不顧一切沒有底線的攻訐,眼看著的不和,只能證明不可一戰。
還有趙德平等一直搖擺不定的人,更是大放厥詞,支持著政敵的策略,要求罷免許遠征,裁撤邊防軍歸軍部統領。
散會之後,諸人散去,杜祥和再是按耐不住,氣得渾身發抖。他手裡拿著茶杯要喝水,卻也是一個不小心,茶杯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凌寒連忙找一角落的笤帚來收拾,卻被許遠征拉住,許遠征默不作聲的收拾了茶杯,又端了水奉上。
「總理……」許遠征將茶水遞給了杜祥和。
過了一會兒的時間,杜祥和也平靜了下來。他看著許遠征,一聲長嘆息。
「總理,罷免遠征吧。」許遠征沉聲道。
許遠征一句話,讓凌晨與凌寒也不由得震驚。
一身長袍,許遠征氣度翩然,並無塞外風雪中傲然的將軍模樣,倒是多了幾分溫潤儒雅。
杜祥和原是要說喝水,卻又把茶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然而,他沒有放穩當,茶杯又再次的滾落,碎了一地,水也灑了一地。
許遠征不動聲色,又再度收拾了。
凌寒倒了茶水,遞給了許遠征,又再度由許遠征將茶水給了杜祥和。
杜祥和的怒意與慌張,許遠征的隱忍與平和,都寫在兩個人的臉上。
「他們要對付的豈止是你,分明是我!就算是罷免了你,又有何用?罷免了你,我就安穩了啊?」杜祥和發著脾氣。「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呢,羅震心甘情願,章林峰就會心服口服?哼哼!咱們在這裡風起雲湧多少年過來了,這點小把戲!」
杜祥和氣呼呼的發泄著。
「遠征之前憑著總理的信賴,太過囂張跋扈,如今就是皖系手足也不肯支援,是許遠征的錯。許遠征不能讓總理安安穩穩的在這個位置上,很是愧疚。總理先罷免了許遠征,待局勢平穩些,再圖將來吧……遠征雖然是被罷免,也不會就泄氣的。能夠為總理做的,許遠征也是會繼續為總理謀划的。」
許遠征是從沒有的低沉,眼下,看不得更遠,只有委屈求全,保存實力,再圖將來。許遠征是有計謀有遠見的,這些虧,他咽得下去。
凌晨沉默著,並不多話。
「可是,遠征,你為我做的我心裡有數,明眼人也都看得明白。今天因為著羅震和杜祥和幾句話我罷免了你,我們的兄弟們怎麼看?我要是一有事兒就先把兄弟給犧牲了,哪裡還有將來?」
杜祥和道。
杜祥和雖然是在亂局中,也是看的明白的。這遠不是一個人犧牲就可以挽回的敗局。
許遠征撩袍子跪下:「先生的知遇之恩,提攜教導,許遠征一輩子銘記於心。此等局面,先生再忍耐些時日,遠征就算是耗盡心血,也為先生謀個未來。」
許遠征重重發誓。
杜祥和拉住了許遠征的手:「起來,起來說話……你的心意,我還不明白嗎?」
回程的車上,凌晨的臉色陰沉,凌寒陪坐在一旁,也是多加了小心。
凌晨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坐的端莊,周身有一種剛毅的氣質。
局勢如此,凌寒知道凌晨心裡的壓力與不快。畢竟皖系一體,局勢動蕩,他們會否出兵,捲入戰爭又將面臨是什麼樣的局面,太不可測,也太危險。
「許遠征怕是會有所動作。」凌寒提示了一局。
凌晨原是閉目養神,忽的睜開眼睛。
凌寒驀地有些緊張,又加了一句:「我只是猜測……」
「那就謹慎些。這種時候,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行差踏錯。」凌晨道。語氣如常,卻是有著極大的壓力。
凌寒嗯了一聲,身為軍人,凌寒知道,他們身後是幾十萬的揚城百姓,他們的舉動關係著千千萬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