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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心有忡(2)

  在秦皇島的酒店裡,章林峰要了大餐,對坐的卻只是父子二人。章林峰喝了酒,拉著雲清開始回憶起雲清的母親,雲清小時候的事情。這些往事雲清早聽了幾百遍,不過是母親怎麼樣的貧賤相隨,自己小時候怎麼樣的可憐乖巧。然而,父親依舊娶了五房姨太太,自己在父親眼前也是叛逆的兒子。雖然極端的不耐煩,雲清也是耐著性子陪父親說話。眼下,父親說什麼並不重要,卻是父子暢談的氣氛,是很長一段時間未曾有的了。


  及至父子還是再度說起戰事。章林峰還是堅持著一定要擴大地盤:


  「只有我們有地盤才有生存空間,有將士才有活路。再怎麼樣的道理也大不過這條鐵律!」


  雲清嘆息,知道勸阻父親無意義,便也沉默,沒有多說。


  「兒子,雖然你跟爹看法不一樣,但是咱們父子不能生分了。今天看著你在那給我撂挑子,這可比打了一場敗仗,還讓爹心疼!」


  章林峰看著雲清不說話,拉著雲清的手道。


  雲清連忙搖頭:「再不會了。父親,我的確是不同意您擴軍入關的做法。可是,兒子是您一手培養栽培的,我們是父子,斷沒有兒子忤逆父親的道理。以後父親真是要打仗,就給兒子下軍令好了。雲清是你手中的劍。別無二話!」


  雲清說的這些話多少是有些氣苦的,可是,眼前是他的父親,他沒有其他的辦法。


  章林峰很是安慰:「好兒子!爹的好小子!來,陪著爹喝酒!我章林峰的兒子,就該著是跟我開疆闢土的,小子,咱們父子一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章林峰心情很是痛快,畫著藍圖,而這藍圖,雲清並不以為意,甚至覺得厭惡。雲清心頭浮起一種悲哀,而這悲哀都源自於父親的愛,他被父親安排,裹挾著去做不想做的事情,甚至,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秦皇島軍部會議室里,凌寒關了門,請軍醫幫忙換了葯。


  原本紗布包紮的幾處重傷都已經開裂,紗布扯下來血跡斑斑。醫生連忙重新換藥處理傷口,一番折騰之後,凌寒坐在椅子上扶著桌子,已經一身冷汗,微微喘著氣,一動不想動。


  軍醫又檢查那些淤青黑紫的踢打的傷痕,好在東北軍的衛隊也並沒有想重傷他,沒有傷及筋骨,醫生便塗了些消腫的葯。


  「你這身上的鞭傷可是比這些傷要嚴重,這是什麼樣弄得?」


  軍醫有些詫異。原是秦皇島相熟的醫生,曾經見到的都是凌寒驕傲凌厲的樣子。在秦皇島基地,年輕的將官說一不二,沒曾想到此次回來竟然是這般凄慘。軍醫一看便也看出來是身上是鞭撻的痕迹。


  凌寒擺擺手道:「別問了」。


  凌寒冷著臉,軍醫也不再追問。「我拿些消炎藥給你服下,別是再發燒了。」


  「謝謝。」凌寒略是抖著,披上了衣服。「回頭少帥要是聞起來,就說我無礙好了。」


  軍醫對今天發生的事情也大致了解,連忙應下。


  雲清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很晚了,問詢凌寒,侍從說凌寒已經休息,問詢軍醫,軍醫也說無礙。


  凌寒在軍部要了一間空置的值班室,裹著薄的毛毯,強制自己休息。雖然這兩天


  一直在路上奔波,今天更是遭逢一劫,然而傷口喧囂著疼痛,他竟然是睡不著了。


  及至晚上,秦皇島下起雨來。海邊的氣候,晚上原就是涼一些,夾雜風雨,凌寒更覺得有些冷。一床的毛毯儼然不禦寒。晚上又有些發燒,凌寒竟然覺得很冷,瑟縮在床上,頭昏沉沉,繼而有些咳嗽,然而卻也不願意動不想去找醫生也不肯去要一床被子。


  忽然,門外忽響起了雲清的聲音:


  「凌寒,凌寒你睡著了?」


  凌寒一愣,旋即是咬著嘴唇不答話,


  雲清的聲音停了,腳步聲卻沒有響起。雲清似乎是並沒有離開,在猶豫著要不要吵醒凌寒。


  嗓子里一陣癢,凌寒忍不住的連聲低低咳嗽了幾聲。


  「凌寒?」雲清低聲喊。


  「雲清哥,我休息了。」凌寒道,聲音有些沙啞。


  「開門……」雲清推了一下門。


  門反鎖著,雲清推不開。凌寒頭昏昏沉沉的也不想去開門,更不願意雲清看到自己眼下慘淡的樣子。


  「雲清哥,我休息了,有什麼事兒……咳咳咳咳……明天說吧……」凌寒道。


  外頭楞了一下,又敲了敲門,喝到:「凌寒,你什麼規矩,開門!」


  凌寒聽出來雲清的聲音里有些怒意,也知道賴不過,便勉強著打開燈,開門。


  「我都睡了……」凌寒道,揉著眼睛看看雲清。


  雲清一把抓住了凌寒的手臂:「我是看看你,你沒事兒吧……」


  雲清的聲音里是滿滿的急切和關切。


  凌寒擺手:「沒事兒,多大事兒你至於,咳咳……」凌寒側過頭咳嗽著。


  雲清握著一下凌寒的手,看著凌寒滿面的潮紅,儼然是發燒。


  「你感冒了呀,去找醫生看看……」雲清道。


  凌寒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嗓子:「沒事兒,我吃藥了,明天就好了」。


  凌寒顯然是沒有什麼精神。


  雲清看著凌寒一臉憔悴,想著他奔波輾轉至秦皇島為自己出主意解圍,卻是又被父親誤會,遭受無妄之災。凌寒卻神情自如,也沒有委屈之態。雲清心中有些酸澀。


  「去找醫生看看,就算是吃藥了一直咳嗽也不行!」


  雲清很堅持。


  凌寒無奈,只得跟著雲清去他的休息室,等軍醫過來查看。軍醫看凌寒已經開始發燒,又連連咳嗽,就安排他輸液吧。


  「消炎藥沒有頂住勁兒,你這又是感冒咳嗽了,還是輸液吧。」軍醫建議,凌寒應著。


  「在哪兒輸液?」軍醫問詢著。這裡畢竟是雲清的休息室。他們現在坐著的外屋是長沙發的會客室,屋裡頭是卧室。


  「裡屋吧,你躺著睡會兒……我幫你看著液。」雲清道。


  凌寒苦笑:「不用啊,找侍從隊的人就行,去我住的那個值班室吧。雲清哥你也休息吧。」凌寒咬著牙站起來。


  要是在雲清的房間里輸液,他站著雲清的床,雲清也是沒有辦法休息了。


  「別啰啰嗦嗦了。」雲清道。


  在秦皇島的時候,軍務繁忙時候兩個人也曾在這休息室徹夜辦公,困了就抵足而眠;甚或有些不忙的時候,兩人也曾有把酒賞月,嬉笑著開玩笑到半夜,隨意的睡在這裡的時候。到底,隨著時間,距離,身份,有些疏遠是不可避免的。儘管,雲清和凌寒都堅定的相信著彼此的摯誠。


  凌寒掙扎不過雲清,只得依從著。凌寒後背有傷,只得趴著,卻又容易咳嗽。自己又掙扎著要坐起來。凌寒這番折騰也讓雲清很是詫異。


  「我靠著枕頭……」凌寒坐在床上。


  軍醫放了一個枕頭在凌寒的身後:「小心著傷口別再撕裂……」


  原是叮囑的一句話,雲清卻聽出來異樣。


  「怎麼個事兒?」


  軍醫見瞞不過去,只得著實說了。雲清很是詫異,瞪著凌寒,凌寒皺眉:

  「行伍中人,不算什麼了……」


  雲清不理會凌寒,伸手要看他的傷,凌寒雖然一隻手扎著液,也不肯放棄的跟他掙扎。


  「雲清哥,雲清哥我真沒事兒……」


  「你這樣多叫人擔心!」雲清道,眼中都是疼惜。


  「凌寒沒事兒,可是雲清哥你得給我留點臉面吧?」凌寒聲音里有些戚哀。


  「凌寒,我寧願你還是回秦皇島吧……這不過兩年多的時間,你是遭了多少罪?我都不敢想你怎麼過來的這兩年!」


  雲清側過頭去,不去看他。


  凌寒整了整衣服,靠在床頭,並沒有回答。雖然大哥對他沒有什麼信任,雖然未來不管怎麼樣都很是艱難,但是他姓沐,家族的烙印刻到了骨頭,他無可選擇,恐怕雲清也如是。


  凌寒側靠在床上,裹在薄被裡,時不時的低聲咳嗽著,也不多話。雲清幫他遞著水,側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看著吊瓶里滴滴落下的藥液。


  「章帥沒再說什麼吧?」凌寒問了一句,這也才是緊要的事兒。


  「沒什麼。父親待我始終都是最好的。只是,他的雄心萬丈,我怕也不過是他手中的刀槍……」雲清嘆息。


  凌寒沒有繼續問,一句話也是彼此都理解的。然而,凌寒心中也惻惻然,忽的想到了許遠征之前評價雲清,雲清清澈如水,卻是失於懦弱了。他太容易感情用事,卻不知道自己明明是手中有重權利刃的,明明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的。


  凌寒想提示雲清,又念及,挑撥他人父子嫌隙是否太過?


  「雲清哥,若是有可能,一定要勸老帥,不要輕易動兵……而且,秦皇島華師長他們更是不願意動武。一旦興兵,茲事體大,所帶來的兵燹之亂遠超想象。」凌寒道。


  雲清點點頭,卻又只是一嘆。


  「楊倍磊對許遠征不依不饒,怕是難免一戰了。也不曉得父親會不會入關?還是不能想象,我們還會在戰場上見……」


  雲清看著凌寒,一時悵然。


  凌寒苦笑,沒有回答。雲清是性情中人,怕是很難去抗爭父親的,他既把自己定位在父親的身後,凌寒也知道多說無益處。


  「要真是兵刃相見,若真是我身死戰亂,我只信你能憐我骨肉。若真是揚城有不幸,我自當保全你全家。」雲清重重立誓。


  夏夜,風雨交加,因著外頭時不時的電閃雷鳴,屋裡的頭光也有些閃爍。


  凌寒虛弱的靠在床上,微微的點頭。


  這一夜,凌寒就睡在雲清的卧室,手上扎著液,雲清一直坐在旁邊椅子上幫他看著。幾次邵陽過來說讓雲清去休息,他們幫忙留心著凌寒的液就好,都被雲清拒絕了。凌寒知道雲清的心意,也不推脫。兩個人就這樣一卧一坐的過了半夜,及至後半夜,凌寒的液輸完了,就睡在雲清的房間,雲清拿了毛毯,睡在了屋外的沙發上。


  不管外頭怎麼的風雨,此刻他們的心中都是平靜的。在這個身不由己的亂世里,明日註定成敵手的兄弟依舊是有著最深的信賴。


  次日,揚城軍部的電話卻直接打到了秦皇島。明俊傳達凌晨的指示,讓他儘快到北平。沒有提示,凌寒也不知道所謂何事,凌寒便多問了明俊兩句,明俊也只告訴他,「大哥也並沒有說,只是讓我告訴你這幾句話」。凌寒自然是聽得出來,因著他是在秦皇島,明俊也不願意多解釋。凌寒無奈,也只得應下這不知所以的指令。大哥要用他,但是信不過他,這種感受讓原是有些傷痛的凌寒更是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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