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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義風骨(2)

  凌寒覺得自己這次到奉天的身份很是尷尬。無論是去見章林峰還是許遠征,他都覺得很難以自處。旁人是多重身份遊刃有餘,而凌寒卻是多重身份,處處受掣肘。然而,他也是不得不來,不得不見的。因為身後,一直盯著他,逼著他往前走的是大哥,若這事情不能夠有一個好的了局,他恐怕還真的很難好好的回到家去了。


  凌寒向雲清道明了事情的經過,雲清表示理解。說:


  「你去見許遠征這當然沒有問題的。我理解你的處境。自始,我還是怕給你帶來麻煩的。若是需要我做的,我能夠做的,都是沒有問題的。不過說,要是放了許遠征這麼大事情,我還並不能做主。」


  凌寒點頭,表示明白。


  「我只不過是來探個消息的。再者說,許遠征這次被扣押在這裡,我多少還是出了力的,我不能不來見他。」凌寒苦笑著。「我大哥說的對,遲遲早早,許遠征怕也是知道我做了的,怎麼也是要給他個交代的。」


  雲清嘆氣,臉色極不好看:「我知道你和許遠征,揚城和杜總理的關係。我又是讓你為難了。」


  「我何嘗不知道,我自然是選擇的,若覺得為難我便不做了,你這般客氣,那才是辜負了我。」凌寒負氣說道。


  雲清點頭,沒有再說話,凌寒待他這般的赤子之心和忠義,恐怕他是很難報答的。


  許遠征仍舊被關在值班室。他要了紙筆,看《資治通鑒》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不時做個筆記。一連幾日,若沒有人去跟他說話,他便始終這樣安靜的看著書。雖然雲清吩咐侍從,不要對許遠征不善,但是,侍從官一向不喜許遠征,免不得與他為難。許遠征卻從來得風輕雲淡,並不以為意,冰冷的饅頭和放餿了的粥,他都一併下肚。


  值班室內,凌寒看著眼前伏案的許遠征,許遠征依舊是那身淡青長袍,穿了多日,早已經是汗水濕透多少回,身上透著汗水的味道,衣袍也滿是汗漬和土。他頭髮髒了油的發亮,鬍子沒有刮過,鬍子拉碴的,樣子很是狼狽。可是,當許遠征似笑非笑的看著凌寒,明明依舊是那個飛揚倜儻,疏狂豪縱的人,誰都不會覺得他身處於困境危難。


  「你大哥讓你來探望我的?」許遠征問道。


  「大哥安排我來的。杜總理親自給我大哥打電話,希望我能探望許次長;不過本來我大哥也是要我來的。」凌寒坦誠道。


  許遠征點點頭,似乎凌寒的答案他並不意外。


  「凌晨還是有些情義的,比你這個小兔崽子好。枉費了,我把你當兄弟。你便是只記得仇不記得恩!」


  許遠征道。


  凌寒冷冷笑著,低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許遠征,不置一詞。就是如此的境地,許遠征仍舊是高高在上的姿態,這讓凌寒這個前來探望的人,很沒有成就感。


  凌寒卻從不記得他有什麼恩,心中都是他一次次的逼迫自己屈服,是他逼走了綠蘿。


  「需要我告訴杜總理什麼話么?」


  許遠征看看凌寒,搖了搖頭:「你就照實說我的情況就好了,沒什麼可說的。」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許遠征盯著凌寒: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凌寒不由得一愣,身陷囹圄的許遠征竟然還能猜測到自己有牽扯么。凌寒搖搖頭:「沒有。」


  「那你輕便吧。你來了,便是把杜總理和凌晨的話帶到了……」許遠征道。


  凌寒更是詫異:


  「你都不想知道外頭什麼情況嗎?」


  「沒什麼情況……章林峰不會想這事兒鬧大不能收場,他扣押著我在這裡估計也是秘密扣押,現在不會對外頭放什麼風聲的。杜總理更不可能公開的說這事兒……你來了,便是告訴章林峰,杜總理正協調皖系的人在搭救我。可以了,你的話已經捎到了。」


  許遠征頗是胸有成竹。


  凌寒點點頭。


  「你都算到了,沒有算到你的事情會敗露么?」


  許遠征略略嘆息,搖搖頭:「我太大意了。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被查到,也沒有想到章雲清膽子那麼大,親自去漢口把楊樂天弄回來……」


  凌寒低首:


  「漢口會議的時候,楊樂天說過漢口的東北軍一萬五千人,但是,雲清撥付給漢口的軍餉是三萬。」


  凌寒直接坦白。


  許遠征冷笑,目露凶光,神色中儘是狠厲。饒是許遠征在困境之中,這般的神態也看的凌寒不由得一凜。


  「你還有沒有立場?你至我於死地,你揚城軍也會吃虧的!你還敢回去見你大哥?」


  許遠征的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聽著許遠征威脅的話,凌寒反倒是鎮定了:

  「我沒覺得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不敢回去?我有立場,但是更有是非。許次長和我都是職業軍人,當知道為軍為將的根本,慫恿軍士謊報編製冒領軍餉私練軍隊,這種下作的事情也虧你做得出來!凌寒知道,不管在哪一軍,也是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凌寒這麼做了,無所畏懼!這天下非是一家一姓的天下,不是杜總理的,也不是章帥的,揚城不是沐家的,作為軍人,我嚮往著的是大家堂堂正正的保家衛國,保一方子民的安全!我記得在北平第一次見到許次長,您領我在香山之巔看圓明園,您說,個人恩怨也好,派系利益也罷,都算是過去了。看著眼前我們管制下的山河,大家勠力同心的保護好它,不要再被屠戮……」


  凌寒侃侃而談:


  「許次長當時說的話,凌寒銘記在心,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可是,許次長做了什麼?這樣只會加深矛盾,挑起戰端,屠戮百姓啊!派系紛爭,南方軍如此,我們北洋軍也如此,這半年大家都深陷泥潭,許次長這次也該得了教訓了。」


  凌寒冷冷的說道。


  許遠征似乎是被凌寒氣笑了,卻含笑著又點點頭:「你說的對,這幾日我也在反思,這戰,難以為繼了。不過,你太理想主義了……你這次幫東北軍辦事兒,你不計較得失利益。那麼,回頭真東北軍做大了,你覺得皖系的同袍會怎麼樣?你大哥會怎麼樣?你真覺得章林峰和你一樣想,他就是心底無私的?你錯了,只有手握權力,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兒。不然,你只能在這大潮流中被迫的隨波逐流……」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話說完了。」凌寒道。


  許遠征擺擺手:「行了,你說的我知道了,叫你大哥不要多想,我明白他意思了。你走吧……」


  凌寒轉身而去。道不同,也真多說無異。


  東北軍通報,免除許遠征東北軍副司令的職務,免除楊樂天參謀長的職務,罪名是,勾結外援、內樹黨羽。東北軍全線撤出湖南和湖北戰場。


  同日,北洋政府與南方政府達成停戰協議。


  北洋政府參戰軍分批回撤。


  揚城軍定於七月中旬啟程,自荊州返回揚城。


  顛簸的汽車上,凌寒歸心似箭,認真的算著日期,這讓鄭文雄很是費解。


  「你這轉戰半年,也沒見你要求回過家,怎麼這都在路上了,你這又急得不得了了?是不是你這新婚的媳婦兒給你限定時限了?」


  鄭文雄問道。


  鄭文雄參加過凌寒的婚禮,知道他是新婚即外派,然而,也並不見凌寒怎麼樣的兒女情長。部隊在天津和漢口都曾經常駐,方便書信往來,幾位將官的家書都送到指揮部,凌寒似乎很少有收發書信。


  「我在算著,應該是能夠趕得上我小侄子的滿月的!」凌寒道:「這幾回打電話,總是被大哥訓,我都沒機會問問我小侄子叫什麼呢……」凌寒一臉的悵然。


  鄭文雄憨厚的哈哈一笑:「我都快忘了這事兒了,應該去喝沐帥娃兒的滿月酒哈。」哎呀,凌寒,沒看出來你這麼喜歡孩子,你都念叨這個侄兒多少回了。你這回回家可抓點兒緊,快點自己生個兒子……」


  凌寒似有似無的應了一聲,想到這裡,他倒是有些悵然了。


  要回去,還是要面對曼卿的,這麼久,他並沒有想到,該如何去面對曼卿,如何的去處理自己的婚姻。


  及至今日,想到愛人,他發現自己想到的依舊是綠蘿。


  凌寒很喜歡看報紙,漢口的指揮部有訂閱上海的《申報》,那份報紙上,時不時會有一些商業的新聞。他看到過三次關於沈晚晴的報道,知道她們的繁星影業公司簽約了蝶舞等明星,拍了一部愛情電影票房收入很高;繁星影業的幾位明星簽下了價值不菲的廣告。


  沈晚晴慣於在幕後,她希望報道的是她公司的明星,是以報紙上沒有她的照片。但是,報紙的記者卻仍舊稱頌她。


  「繁星影業有著許多艷麗的明星,不過,最矚目的還當屬繁星影業的總經理沈晚晴小姐……」


  「繁星影業短短半年便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其中功勞最大的當屬公司的總經理沈晚晴小姐卓越的商業眼光和頭腦,極佳的管理智慧……」


  那些報紙從不吝惜對她的溢美之辭,在那些報道後邊,他大概都能夠想到,她大方鎮定,淺笑盈盈的樣子。


  他知道她很好,就足矣。


  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自由去愛她的人,他是丈夫,也應該成為一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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