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義風骨(1)
章林峰公開電報指責陸軍總部讓許遠征很是意外。許遠征與章林峰緊急聯絡,章林峰便要求許遠徵到奉天議事。
同一時間,雲清也要求楊樂天與自己一同回奉天,商議關於撤軍的事宜。
楊樂天表示不同意撤軍:
「一旦撤軍,前功盡棄啊!少帥還是轉告老帥,請他三思!」
雲清躬身:
「楊參謀長,您這半年奔波,實在是很費心力,勞苦功高,父親和我都是非常感激。可是,您也看到,一來我東北男兒這半年在南方實在是艱難辛苦,民心所向;二來山東軍和河南軍回撤,楊倍磊也撤軍在即,我們滯留戰場可能就是孤軍深入,危險很大啊!我們不能為了一己之力罔顧我東北兒郎的性命。還有,這些話也是老帥的命令,我們回奉天跟老帥商議吧!」
因為是雲清傳達章林峰意思,是以,楊樂天當下並沒有拒絕。
稍晚些時候,楊樂天打電話去找許遠征,許遠征已經不在北平,而是趕赴去奉天的路上了。
奉天,楊樂天與許遠征一到奉天立即被扣押。
楊樂天看到侍從官拿過來的整理的齊備的領款單等,便知道事發,大勢已去。
「你離開漢口,現在副師長霍志平代理師長。你們信陽招募的新軍混成旅,我已經找了老霍去接收了。吃我章家的糧,穿我東北軍的衣服,我就自當是我東北軍的人了。倒是你楊樂天,老章什麼時候虧待過你啊?你們一批的人,你是最精明強幹的了,我提拔你也是最快的吧。你幾年前整頓軍紀,那些老人跟我說你的壞話,罵你,我都保護你,讓你放心了去干有事兒有老章頂著呢!可你鬼迷心竅,吃章家的糧造章家的反!」
章林峰敲著桌子斥責著楊樂天。章林峰最後的幾句話很是嚴厲,楊樂天也不由得一震。
軍銜已經被摘下,楊樂天背著手看著章林峰,有震驚,有恐懼,亦有愧疚。
「說吧,是不是有人蠱惑你的?你說清楚了來龍去脈,我看看你有沒有可寬宥的。」
章林峰眯著眼,透著狠厲。
楊樂天抬眼看了看章林峰,這是他尊重的,提攜他的老帥,也是他辜負了的人。楊樂天低下頭,目光就放在幾米外的青石板上,再一動不動,也不做聲。
「是許遠征勾結引誘你的吧?你們倆是日本軍校同期的同班同學。許遠征是個能把死人說得動的人呢,別說把你一個大活人說的心動了。你說說,他許了你什麼我老章給不了你的,讓你跟他去干這混蛋事兒的?」
章林峰好整以暇的問。
楊樂天一點都不意外他能猜測到許遠征,但是,章林峰查到是一回事兒,從他口中說出來是一回事兒。
楊樂天沉默以對。
「啪」的一聲,章林峰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治不了你了嗎?」
「章帥,您的提拔賞識,我是知道的,是楊樂天辜負您了。我自知有罪,您如何懲處都是應當的。至於說讓楊樂天再招供其他的,我不能那麼做!我已經在這裡,您想怎麼治我自然是隨意……」
楊樂天看了看章林峰,長出了口氣,閉上雙眼。
「父親!」雲清道,半是提醒。
章林峰瞪著楊樂天,又看了看雲清,擺了擺手,轉身而去。
「先請楊參謀長在軍部休息。任何人不能怠慢!」雲清吩咐道。
楊樂天略是疑惑的看了一眼雲清,到底是沒有說話。
相比處置楊樂天,更棘手的是怎麼樣處置許遠征。
楊樂天是死是活,是懲處還是寬恕,都是章林峰說了算。但是,許遠征身後畢竟是站著杜祥和。
許遠征被扣押在一間值班室內。不得自由,他竟然看起了值班室內平時秘書官放在那裡的《資治通鑒》,看的頗為入迷,甚至章林峰在窗外,他都沒有察覺。
許遠征的閑適讓章林峰氣不打一處來。
「混蛋小子,你不怕我斃了你?」
「你想斃了我,我怕有用嗎?」許遠征坐在椅子上,很是平淡。許遠征一身淺青色長袍,閑散的姿態坐在椅子上,竟然有一股子名士風流,半點也看不到殺伐氣。
章林峰被許遠征氣笑了。
「小許,小許,你還真是有意思!那你說說,我該怎麼對你?550萬軍餉吧,你這一代代領代發,行啊,370萬不翼而飛,你給我發的還不如你吞了的這一半多呢……你有本事啊,這我想都想不出來!」
章林峰半是諷刺。
許遠征哼哼一笑,一揚眉:「四千萬的軍火,你想到了嗎?」
驀地目光流轉中,仍舊是睥睨天下的氣勢。
「小許,我佩服你有本事!」章林峰毫不介意的朝許遠征樹大拇指:「我就是看上你有本事,才找你來東北的。我是司令你是副司令,我這東北廣闊天地跟你共享,怎麼不比跟著老杜爽利?論兵力我不輸於他老杜,而且我這東北的兵可比你們老杜底下那些個貌合神離的大員聽話些!論財力,老杜自詡清廉那譜兒跟我更沒法比,我能給你不比他能給你的多?你這新招了三個混成旅,也難成大事,你圖什麼啊?」
章林峰問,一連串的問題。這些個問題,比那三百多萬還困擾他。招攬許遠征,章林峰真是費了心力,他是真的看得上許遠征的謀略,卻沒有想到,許遠征過來就唱了這麼一齣戲。
許遠征放下了書,頗是嚴肅的看著章林峰:「章帥,您待許遠征不薄,許遠征心知肚明。這三個混成旅原就是想招募來,能夠關鍵時候給杜總理出力的,現在功敗垂成!至於說,我圖什麼……我十幾歲就跟著杜總理,他識我於微時,我們一路從晚清走到現在,他是許遠征認定的大哥,不管是風光還是患難,我都得扶持他。章帥雄兵二十幾萬在東北,財力豐厚,是人人稱羨的東北王,一定會風光無限。章帥自可以招募無數的能人異世,可是,許遠征只杜總理一個大哥……今天許遠征被章帥扣在這裡,毫無怨言。但是,要許遠征折節,卻是不能!」
許遠征聲音鏗鏘有力,語氣堅定。
章林峰點點頭,心頭疑問消解。「真沒有想到,你油滑的跟泥鰍似得,還有著節義!」
章林峰半是敬佩,也半是諷刺。
許遠征淡淡一笑:「美人顏色千絲髮,大將功名萬馬踢。我許遠征不是美人,也沒成如章帥這般封疆一方,擁兵萬千的大將。但是,這忠孝節義,卻還是有的。」
章林峰嘆氣:
「我看錯了,雖然我沒有看錯你的機智謀略,卻看錯了你居然還有這般的義氣!好,你等著杜祥和來救你吧!我看看他這清正廉明自詡的國務總理,找個什麼理由救他這個貪污了我三百七十萬軍費的小兄弟!」
章林峰心中是滿滿的挫敗感,卻又想著狠狠打擊一下許遠征。
「你說,天下人知道他不貪腐的杜總理指使著小弟貪污幾百萬軍餉,該是怎麼樣的驚訝啊?」
「他不知道。」許遠征淡淡道。
章林峰詫異:「他不知道什麼?」
「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貪了你這三百多萬軍餉,也不知道信陽的新兵……他一無所知。」許遠征道,神色平和。
「呵呵,這可有好戲看了……」章林峰呵呵笑了起來:「你說你為他訓的新兵,可看看他會不會這麼想了。你說,要是杜總理回頭一紙的電報,說你貪污軍餉,是個居心叵測,危及他的人,這戲更好看了啊!」
許遠征搖搖頭:「你想看的好戲看不到的。杜總理不會疑我害他的,他一定會找你要人的……你怎麼也得放了我……」
「我們走著瞧!」章林峰道。
門轟然關上,許遠征皺皺眉頭,又低頭看著眼前的《資治通鑒》。
雲青向凌寒交代了事情的經過,與他們猜測的不錯,的確是從年初楊樂天開始貪腐,勾結許遠征共同訓練新軍。雖然兩人未明言,但是主謀應該是許遠征。
凌寒問雲清東北對許遠征的態度,雲清言及,主要還是看總理府的態度。隱含的意思是,章林峰想著用許遠征要挾杜祥和,至少訛他出出心頭火氣。
凌寒聽雲清談及章林峰與許遠征的見面,也不勝唏噓。對許遠征的做法,他極不認同,但是,對許遠征的風骨,他又有些敬佩的。
杜祥和素來清廉,在他的眼中,最忌恨的是貪腐。
看到奉天發來的電報,杜祥和先是懷疑,繼而震怒,旋即又是陷入擔憂與焦慮。他知道許遠征的計謀與驕縱,也看得出來這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情。他一手拂亂了棋盤上的黑白子,也並不能平息內心的起伏。
杜祥和知道,章林峰敢動許遠征不會是無憑無據的,公開的讓他去求章林峰,杜祥和一國總理,還是做不出來的;可是,他又不能不管那個為他嘔心瀝血,四處奔走的部下。更何況,他知道許遠征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他。
許遠征提示過他皖系部下貌合神離者眾,讓他建立心腹部隊,只是杜祥和覺得所耗太大,一時延誤下來,卻沒有想到許遠征這麼心急。
真是荒唐!杜祥和氣的咒罵。
「接揚城督軍沐凌晨!」
雖然是罵著人,但是,杜祥和最先想到的還是得找人去見見許遠征。
凌晨接到杜祥和電話的時候,很是意外。聽杜祥和所講述的,更是瞠目結舌。旋即,凌晨又聯想到了凌寒之前去漢口,想來便是因為此事。
凌晨不由得皺眉。
杜祥和所託,無非是藉由凌寒與雲清的熟悉,先去打探一下消息。
凌晨忙不迭的應下——雖然眼下未必有人知道凌寒參與了調查此事,但是,世界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沐家與杜祥和,許遠征都有深厚情誼,這些事情既有所託,便沒有推脫的道理。
電話里,凌晨沒有一句斥責凌寒的話,也並不詢問他在漢口所做的事情,只說,「如果許遠征不能安全回北平,你也別再回來了!」
兜頭的一瓢涼水澆的凌寒在三伏天氣如掉入冰窟。
「大哥,您這不是為難我么?許遠征的事情這麼嚴重,哪裡是我幾句話就有什麼用處的?其實關鍵還在杜總理,若是杜總理強硬些,威脅出兵,怕章林峰就放了許遠征了。他肯定沒有想也沒有做好跟皖軍開戰的準備啊!」
凌寒陪著笑,跟大哥說道。
「讓你去盡你的力,至於杜總理也好,我也好,該怎麼做,不勞你教導!」
凌晨的聲音極冷。
「大哥,我沒那個意思……我馬上給雲清打電話,詢問他情況,請他善待許次長,問問他要怎麼樣釋放許次長。」凌寒忙不迭的說道。
「打完電話,你就滾去奉天吧。你做了什麼我不問,你自己心裡有數兒。章林峰不會許遠征,你遲早也得給許遠征一個交代,早說早作比晚了好……」
凌晨冷冷道。
「大哥真是明察秋毫。」凌寒道,雖然已經是膽寒,凌寒兀自言不由衷的說道。
若是凌寒在眼前,凌晨想自己必然是忍不住對他拳打腳踢了。可隔著電話,凌晨極是有耐心,就是語氣不善:
「許遠征眼睛亮著呢,你放心他遲早也能知道的。你查他到底是因為私仇還是公事兒,我不管你。但是,就那句話,要是許遠征不能安全回到北平,你就在奉天別回來了!」
「是!」凌寒道,旋即又道:「大哥,我沒針對許遠征的。起初,我們只是懷疑楊樂天,不知道許遠征也涉及其中。」
「我沒興趣知道你和章雲清做這些事兒的細節。辦你該辦的事兒吧!」
不由分說,凌晨已經掛斷電話。
凌寒手按著桌子,良久,才放下電話。
算著今天小侄兒好像過九天呢,一肚子歡喜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小侄子的名字還沒有來得及問呢。
凌寒苦笑著。
凌寒向鄭文雄辭別,奉沐帥之名北上奉天辦事情去。
鄭文雄很是詫異:「是要出事兒了嗎?」
因為此事未公開,凌寒不便透露細節,想了想,道:
「現在南方軍在內鬥的激烈,估計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積蓄力量打仗。似乎是他們有停戰的打算,也許這仗就不打了,咱們站好這最後一班崗吧,就是有希望了……」
凌寒看得到鄭文雄的眼光一下子就亮了很多。
大家都不想在這個戰爭的泥沼中輾轉掙扎了,若真是就此結束了這場戰爭,達成了停戰協議,倒也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