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關萬里
夏日,天亮的很早。
一宿未眠,雲清很是疲累,叫人煮了咖啡提神。
他換了軍裝常服,軍部筆挺,馬靴鋥亮。他身形挺拔,姿態昂揚,在父親的注視下點了侍從隊,莊重的敬了軍禮。
作為東北軍的少帥,他代替父親,去往漢口勞軍。
章林峰的眼圈熬得有些紅,他淺笑著看著兒子,點點頭:「去吧!咱們父子配合好,陪他們玩玩!」
「父親保重!」雲清道,目光堅定清澈。
章林峰點點頭,目光中儘是驕傲。
這是他最偏愛的長子,寄予厚望,承擔著他對東北軍和東北的未來。正是因此,他縱使不舍,擔心,也得放他去在風雨中磨練,去歷練成一個錚錚風骨的將軍。
時間尚早,凌寒電話直接撥至了家裡。
恰是明俊接的電話。
「俊哥早安,大哥可安好?」凌寒很是乖順。
「大哥還好。你去哪裡了?」明俊開門見山的問道。
「雲清自奉天到漢口,我去幫他辦了點事兒。」凌寒坦誠以告。
「凌寒,你膽子可是太大了!」明俊直接斥責他:「大哥怎麼說的你不記得,軍規也不記得?大哥前日被你氣極了,差點就下令將你從漢口綁回來了!」
明俊在沐家從來也如兄長般,凌寒對他甚是尊重,默聲聽著他教訓。
「俊哥,我的錯我明白,不過,我有情不得已之處。眼下情勢可能會有變,我暫時還是不要被調回揚城的好,還請俊哥勸大哥不要生氣,也以大局為重。等到回軍,我自然向他請罪!」
凌寒急切的說道。奉天肯定是要處置楊樂天,搞不好戰局就會有變動。現在凌寒也不能盡數說給凌晨,但是,肯定不能離開荊州。
明俊聽得出凌寒話裡有話:「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俊哥,我也是猜測,沒什麼憑據不敢妄言。俊哥您放心,我有分寸的。」凌寒道。
「你要是有分寸就好自為之,別做些越了規矩的事情生事,徒讓大哥為你操心!」
明俊斥責。
凌寒連連應著,也不反駁。
「等著大哥我會告訴他你來電的……對了,前兩日小鳳生產了,是個男孩,母子平安。」明俊道。
凌寒聽到這個消息,歡喜雀躍,一掃心頭陰霾:「那是太好了。我終於有個小侄兒了!」
電話里,都是凌寒連連笑的聲音。
大哥電話打來,卻是午後。
凌寒休息了一個上午,倒是清醒了些。聽到大哥的電話,最是急著道喜。
「大哥好,恭喜大哥賀喜大哥新添麟兒!」凌寒道,嘴角還是帶著笑。
七年前,凌寒去國時候,大嫂秀芝已經是懷孕了。然而,回國之後卻聽到,先大嫂在戰亂流離中難產,生下了男兒,卻最後雙雙去世。在戰亂中沒有能夠保護得了嬌妻幼子,凌晨在自責中,一個人孤獨生活了很多年。終於,大哥又再度娶妻,這一次,有了幼子,身邊人都是非常高興的。
凌寒只顧著為大哥高興,連犯了大哥的軍規,那邊是大哥的問責,都渾不在意了。
然而,電話里凌晨的話語明顯很不善:
「你這樣的胡作非為,不服約束,我就算是有遇喜事,心情卻也是不好的!又哪裡有什麼可賀的。」
凌晨的電話專為訓自己,凌寒立即就是明了的。
「大哥教訓的是。是凌寒不守規矩了,但是,大哥,凌寒是有分寸的,並沒有做錯別的事情,也不會誤了軍務。大哥慶賀我的小侄兒三日九日,自當和和樂樂的,莫為了小弟這一時糊塗生氣了……大哥就算是生氣凌寒要打要罰,等戰事結束了,您再是生氣,我自是當面請罰的。」
凌寒心情大好,一番話說得誠懇又乖巧。
凌晨早起也聽了明俊的彙報,也知道凌寒私自出營所為何事。此前,凌寒幾次三番的對他表示忠心,也真的是做到了能隱忍,言聽計從,知道他不會胡來的。凌晨並非就不能理解凌寒對雲清的忠義之心,亦是知道凌寒並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此時,聽凌寒說的和緩,心情也略是好了一些。
「小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自當知道後果!」凌晨冷冷嚇他。
凌寒苦笑:「大哥,我錯了。等我回家您再罰。我只盼著眼下大哥您心情好些就好……」
凌晨冷哼:「若是你不氣我,我便更是好很多的。你去漢口,有什麼事兒么?」
凌晨所問也不出凌寒的意料。凌寒總是隱隱的覺得自己和大哥之間很是默契,儘管這種默契,是在鬥智斗勇中察覺的。就是這般,你來我往試探詢問中的機鋒。
「我幫雲清查了些事兒……不過都是東北軍的事兒,一時間還沒有清楚,左右也是和我們沒關係的事兒,我便不跟大哥細說了,可好?」
凌寒試探的說著。
這些事兒對於揚城軍來說,是他人家閑事兒,但是,對於東北軍卻是緊要機密大事。東北軍那邊不提起,旁人先知道的,若真是走漏風聲,就難免瓜田李下。
凌寒的這般顧慮,凌晨自然也是聽得明白的。
「好呀!我揚城軍的參謀私自出營去管了東北軍的閑事兒,你的手伸的可夠長啊……我沒你那個閑心思閑工夫。不過,你要是敢闖出禍來,我便不會管你的。」凌晨道。
「是。大哥!」凌寒連忙應著。
凌晨從沒有追問過他們要挾軍部的事情,也不會真的在千里之外追問他東北軍的事情。凌寒越發覺得對大哥其實很是了解的。
「不管什麼事兒,你最好謹慎著點兒!現在南方軍先亂了,但是,直系也在要條件,北洋也沒見好過多少……這個節點事兒別再省事兒了。」
凌晨吩咐。
「是。」凌寒沉聲應著,聽著大哥掛斷了電話,仍舊是心情愉悅。
這倒是讓鄭文雄有些不解了。
「我有小侄兒了!哎呀,我都忘記問我這小侄兒什麼名字了!」凌寒笑著道。
鄭文雄聽來也是欣喜,隨即哈哈一笑。
次日,雲清到達漢口;同時,奉天東北軍發表明文電報,對陸軍總部將東北軍派往湖南等地表示不滿。
雲清此前多在秦皇島,與奉天駐守的東北軍並不是特別相熟。但是,作為少帥,他本就比任何一個將領多一重身份,此時,又是代章林峰來勞軍,自然是備受尊重和歡迎。
七月的漢口,最是酷熱的時候,火爐的威名赫赫一點不假。雲清只覺得就是走路,都像是被火烤著一般,軍服不多時就濕透了。雲清是典型的東北人,最耐不得熱,也無可奈何的強忍著。
十點鐘,在訓練場看著將士們操練,只覺得自己一動不動的觀看著是酷刑,而對於場下的將士們簡直是殘忍了。
楊樂天的部隊到底是訓練有素,雖然是如此的環境,將士們還是練的一絲不苟,看得出來平日是下了功夫的。
「素聞楊參謀長在奉天整頓軍紀,操練隊伍,很是有成效。今日一見,果然不一般。」雲清道。
楊樂天三十幾歲的年紀,身材是東北人的魁梧。征戰在外,風水日晒,皮膚黝黑,只是一雙鷹目卻可看出來是精明強幹的。
楊樂天拱手:「這是卑職職責所在。」
楊樂天看著眼前這個二十幾歲的少帥,面容清俊,臉頰微紅,大汗淋漓,氣息似乎都不大穩了,心裡是有些輕視的。他是這樣的出身,便可以年紀輕輕的身居高位,頤指氣使,卻也未必有些遠見卓識,非凡能力。只是這烈日下,便是撐不住了,那麼,真是上戰場便更是如阿鬥了吧。
心中有了這個念想,楊樂天便是有意的為難著凌寒一般。
站在觀禮台上,看了約莫一個小時,楊樂天又再邀請雲清去操場。
雲清的確是較少參與軍隊日常訓練的,體力與一般將士必然是有些差別的。只是,楊樂天的主意雲清自然是知曉的,一來不願意他看低自己,二來,他也是有心去跟士兵們多接觸的,自然是應下。
楊樂天只是打算領著雲清觀看操練,卻不料雲清不只是看,而是時不時的會詢問士兵,所問的話,不厭其煩瑣細緻。
雲清問一個大塊頭的黝黑的士兵:
「你是哪裡的人啊?」凌寒一邊問,示意他和周圍的幾個人士兵停止了操練。
「我,我,屬下是盤錦的。」士兵一邊說著,大口的喘氣。他更是大紅臉,滿臉的汗水,衣衫都濕了。
「盤錦的呀,我家祖籍是盤錦的呢!」雲清笑道。
士兵本來看雲清是很緊張的,這輩子還沒跟這麼高高在上的將軍說過話,聽著雲清這麼和氣,他一下子就放鬆了,呵呵笑著。
「呵呵,盤錦好……」
「咱們到漢口小半年了吧,慣不慣啊?」雲清問道。
士兵支支吾吾,張口結舌。
「怎麼的,照實說嘛……」雲清微笑著,一臉的和煦。
士兵面露難色,大口的喘氣:「其實吧,少帥,俺們東北過來的,真是不慣……吃慣了棒子麵的窩窩頭,天天吃著大米胃裡頭泛酸水……這大太陽的能烤死個人,下雨的時候又下個不停,恨不得發霉了……這裡真不如我們東北那疙瘩好……」
士兵的話,滿滿鄉音。他這話引得眾人鬨笑,卻又漸漸的沉默了。
「是啊,這裡悶熱悶熱的,天天出疹子了……」有個士兵說。
「出來了更覺得咱們東北的好了……」
士兵們一時間議論紛紛,周圍的人也停止了操練,圍了過來。
楊倍磊神色有些難看,要說話,卻被雲清拍了拍肩:
「聽聽我們這兄弟們怎麼說嘛……」
「少帥,真是,我們這什麼時候能回去啊?這仗也不打也不停,說河南的兵都回去了,不是說直軍的楊倍磊要回去才把我們的人調了一部分去湖南的嗎?這不能他們走了我們自己打吧……」
一個中級軍官模樣的人道。
他這一番話,更引起了軒然大波。
「對啊,不能他們都走了,我們替他們打仗啊!我們本來東北呆的好好的,幹嘛跑這麼老遠啊?」
「少帥,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
「兄弟們!」雲清朗聲:「兄弟們,大家在漢口受苦了!雲清今日才來,對不起大家!」
雲清向四周拱手:
「兄弟們,大家遇到的困境,老帥和在東北的同袍們都知道,都顧惜大家!今天,老帥就已經去電陸軍總部,聲明我們不滿陸軍總部的將我們派往湖南湖北的作戰計劃了。大家也都知道,現在直軍,河南,山東軍都在有步驟的回撤,只要條件允許,我們也會回撤的。」
「少帥!」楊倍磊驚呼。因為早上忙於迎接雲清,他並不知道奉天的電報,更不知道已經有撤軍的打算了。
雲清回看了一眼楊倍磊:「楊參謀長別急,本來這次來就是跟您詳談此事的。只是,這不是站在這裡,就一併告訴大家了。這是章帥的意思,楊參謀長有什麼異議嗎?」
楊樂天搖搖頭:「不敢。章帥軍令如山,卑職服從。」
形勢突變,在這種局勢下,他有什麼異議也是不能說出口,也只能沒有異議了。
雲清笑笑,繼續看向圍攏過來的士兵們:
「兄弟們。大家須記得,我們都是白山黑水的好兒郎。在奉天,在東北,我們的家人,兄弟和東北軍都記得大家的辛苦,我更是看在眼中也將銘刻在心。我感激大家這半年的付出,也明白大家的境地。希望大家眼下能夠以大局為重,能夠堅強,堅持日常操練,披堅執銳,提高警戒,不要辱沒了我東北軍的威風!請大家相信,章帥和我,會給大家一個更好的安排!」
雲清聲音響徹在練兵場。
「今日酷熱,大家收隊休息吧!謝謝大家,辛苦了!」
雲清道。
離開練兵場的路上,雲清也一路向士兵示意著,始終的目光溫和,語氣和善。雲清所過之處,皆是有士兵行禮,眼中是崇敬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