踴躍用兵(1)
北平的春天總是很短,不過月余,天氣就溽熱起來了。
參戰軍的訓練雖然可見成效,但是也不盡如人意。其他雜事也一向牽扯人心。
因為參戰軍的軍餉都由軍部負責,但是並不是統一領取,仍舊是各部單獨向軍部申領,各顧各的。軍部時常有發餉不均,拖延發餉的情況。軍部推脫財政部,財政部推脫軍部來回拖延,糧草更有押運延誤的情況;各部對於布防、應戰的安排更是紛爭不休,幾次會議都是爭吵中開始爭吵中結束,紛紜雜亂,莫衷一是。將官的許多心思都被此牽扯,將士的士氣也普遍較低。
到三月底的時候,眼見戰事嚴峻,雖然有諸多的不滿,然而,到底是已經越發緊要關頭,各部便陸續的調離了天津,布防各地。山東賀定濤軍被調至福建,河南楊展軍被安排至江蘇布防,揚城軍南下到荊州一帶,東北軍三個師分別至南昌、漢口。這調令其實是大家皆不滿意——大家各自想的是其他派系打仗自己坐收漁翁之利。只是命令皆是不滿,然而及便這樣,部隊也分赴各地。
然而,南方軍集結已經完成,在廣西的桂軍率先發兵,與在湖南衡陽一帶的楊倍磊的直軍短兵相接。楊倍磊在最前線布放,早是有準備的,是以,雖然桂軍進攻猛烈,但是,收效甚微,戰事陷入僵持。
旋即桂軍繞過楊倍磊的防線,襲擊邵陽一帶北洋政府防軍,邵陽一帶沒有防備,潰敗。荊州所距不遠,鄭文雄與凌寒緊急備戰。軍部也下令揚城軍要抵擋南軍入荊州北上,東北軍自漢口支援。
是日,揚城軍的糧餉已經遲延了一個月,眼見所備的軍餉不足以維持一個月,凌寒連發電報到軍部找許遠征催促,回復的電報遲遲無下文,鄭文雄拍案大罵。
只是情緒發泄無濟於事,戰事已經近在眼前,凌寒急忙與楊樂天溝通,請漢口軍儘快調至荊州協防。
所發的電報竟然無一有回復。
雖然軍餉與援軍都出現了問題,但是揚城軍已經在前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一戰了。
鄭文雄與凌寒一同去查看守城的情況。
荊州城城池保留的還不錯,拒城池而守是以逸待勞。鄭文雄與凌寒查看了城門的情況,情勢嚴峻,士兵們倒是也是必得儘力了。他們只是有一萬人左右,南軍卻據估計有三萬人,敵眾我寡,情勢很不利。一時抵擋問題是不大的,但是,如果真是南軍放棄了衡陽主力進攻湖北的話,那麼,揚城軍無論如何也是難以抵擋的。
這般的協調,前線的仗儼然是沒有什麼辦法的。
鄭文雄多年為將,也是按耐不住,一路的罵罵咧咧。
「軍爺,軍爺……這餅子你們多少給點錢啊……」一個老婦人凄厲的喊聲。
「爺給你們守城都拚命了,你們混蛋還要錢啊?」一個粗糲的聲音。
「就這麼點餅子,還不夠我們塞牙縫的還要什麼錢啊!」另外一個暴躁的聲音。
老婦人的戚戚哀哀的哭聲,士兵的叫罵聲混作一團。
凌寒素來是最看不過這個的,揮手要屬下去攔下了士兵,問詢情況。
兩個士兵認出來是鄭文雄與凌寒也是大驚,跪地求饒。
「師長,參謀。軍令我們是知道的,這不應該……但是,昨天開始這糧食就減少配給了。我們又得二十四個小時部分黑夜白天的守城,實在是撐不住了。這勞累了一個晚上到現在只吃到了兩個饅頭……我們真受不了……這不能仗還沒打,我們都到這兒不是……」
士兵解釋著。
昨天開始,確實是有軍令減少配給的。皆是因為軍餉不到,只能先減少消耗,拖延時日。
「從成軍第一日,我便是強調過,不許強搶民脂民膏,一旦發現,決不輕饒。若是今日因著餓了,就搶了老百姓的餅子,那明日又因著什麼,該是奪了百姓的性命吧。一旦是開了這個戒,就不是兵,都是匪患!」凌寒道,臉色嚴峻,沒有絲毫容情的樣子。
士兵們知道凌寒從來的嚴厲,連連的求情,叩首,又對著鄭文雄求情。
「軍餉不夠,我們確實是遇到困了,我知道你們的為難……」鄭文雄斟酌著。
「不管怎麼樣的為難,但凡是違抗了禁止搶掠這條軍令的,決不可饒恕!八十軍棍,就在這裡打,叫鄉親們看著,我揚城軍秋毫無犯。若再是有人強搶民脂民膏,那隻管去我軍部告發,所犯者都是這個下場。」凌寒聲音郎朗,引來一陣讚頌。
凌寒看著抖得如篩糠一般的兩個士兵:「敢做就得自負後果。你們撐得過就活,撐不過就死!」
凌寒截住了鄭文雄的話,厲聲下令。凌寒的聲音格外的嚴厲,看的跟在身後的將士們也是一凜。
鄭文雄見凌寒兀自的堅持,便也沒有再說話。兩邊的士兵看出情況,連忙傳了軍棍來,當街就按倒兩個士兵打起來。
兩個士兵的慘叫聲哀嚎聲格外的凄厲,饒是百姓聽了也不忍。那賣餅子的老太太忍不住的扯了凌寒的衣角:
「長官,那個我餅子不值幾個錢,教訓了就好了。別是太厲害了……都是孩子,還沒我家的孩子大的呢……」
凌寒搖了搖頭:「他們該罰不是因為幾個餅子貴賤,是這事兒就是搶掠,就是該這樣的罰。」
凌寒說完轉身離去,再不多看他們一眼。
及至過了兩條街,凌寒對鄭文雄拱手:「鄭師長,是凌寒擅自做主了。」
鄭文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個口一開,以後便有更多求饒的理由了。他們是該罰,只是眼下軍餉不足,若是再遲延下去肯定是禍患。民以食為天,若真是糧草短缺,再怎麼樣的軍令都難以令行禁止了。」
凌寒也是眉頭緊皺。然而,若真是發生大規模的搶掠民眾的行為,到時候未必有幾人去找軍部算賬,但是,他百死莫贖了。
凌寒與鄭文雄又去查看了一些布防情況,及至回到指揮部,便收到接二連三的讓人震驚的消息。
河南楊展軍在江蘇布防,未及遭遇敵人即先行撤退,山東賀定濤好像跟許遠征起了中途,在電報中互相指責。許遠征指責賀定濤軍沒有到達指定的防區,賀定濤指責許遠征指揮有誤。
凌寒追問許遠征與楊樂天的回電,便都是沒有回復。
「以師部參謀處的名義,給許遠征電報,一是我們請陸軍總部協調援軍;二是軍糧告急,如果三日內軍餉不到,我們撤軍回滁州!」凌寒思考了很多久,似乎是下定決心般的,說道。
鄭文雄震驚:
「這樣可以嗎?我們在前線威脅軍部,怕是不妥當吧。」
「沒什麼不妥當的。其實,軍部慣常知道下面的軍隊多報人丁冒領軍餉的,所以,總是遲延剋扣,是我們當時考慮不周如實報了,才會有現在的窘境。他們貪贓枉法當常事,我們坦坦蕩蕩的反受其害!就這麼發電,叫許遠征知道事情的嚴肅性……」
凌寒面色沉靜,目光極冷。
鄭文雄還是有些猶豫:「到底我們皖系一脈,若是我們電報都要挾軍部,怕是督軍那裡不好跟杜總理和許次長交代。我們就算是得勝回軍,又怎麼跟督軍解釋?」
凌寒手按在桌子上,並無甚猶疑忐忑:
「該向督軍解釋的,我一力承擔。給陸軍總部發電報,就以參謀處的名義!許遠征料不得我會發電報,就不敢確定我會否回軍,這軍餉他怎麼也是能夠給我們籌措出來的。我不能看著我的兵挨著餓打算!」
凌寒說的淡定,嘴角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想笑,似乎是嘲笑,也似乎是無奈。
鄭文雄從這個身姿挺拔,堅定淡然的年輕人身上,看到的卻是百折不回、一往無前的勇氣。
楊樂天不在城中布防,沒有辦法通電話,電報發過去一次次的不回。凌寒再次緊急聯繫楊樂天,卻仍舊沒有回復,心裡都已經是罵了他很多遍了。
緊急中,卻接到了楊倍磊的電報,表示若有必要,衡陽可以派出部署向荊州防線靠攏。
鄭文雄、凌寒與楊倍磊只是彼此聽過名姓,都從無結交見面。楊倍磊是直系羅震的親信,是一個年輕善戰的將領,危機時候,他出手相援,鄭文雄與凌寒甚是感激,連忙復函。
及至晚間的時候,許遠征電報過來,督促揚城軍抓緊備戰,切莫做退兵的打算;軍餉明日即到,軍部也協調東北軍自漢口協防。
看著回復的電報,凌寒不由得暗罵:「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早不該對他們這般客氣了!」
鄭文雄下令恢復軍糧的日常供應,要求將士們勠力同心,必須堅守防務。
「要不要我們先行向沐帥解釋今日的事宜?這馬上要打仗……」鄭文雄仍舊是心裡不安穩。凌晨從來嚴謹,不留人口實。而凌寒這般膽大妄為,怕是凌晨很難接受的。
凌寒搖頭:「鄭師長也知道我大哥為人。他絕對不會在我們還在前線的時候問詢這些事情追責我們的,我們若是現在解釋,他或可能認為是我們要挾他要個寬宥。眼下不會說什麼,怕回師之後也是難逃嚴責。便不若現在不為此事分心,待回去,憑他怎麼處置我自承擔!」
凌寒說的坦坦蕩蕩,鄭文雄也很是認可,不由得點頭哦。
「沐參謀年輕,卻是懂得局勢,看得出人心知進退的!」鄭文雄由衷的說道。
凌寒沒有回答,逼到這個份兒上,縱使是看得出局勢人心,知進退,也是不得不逆著局勢而行了。已經至此地步,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卻是有不竭的勇氣。